《港岛琥珀》 楔子 《港岛琥珀》by一只小章鱼 这是一个发生在上个世纪港岛的故事。最开始,这个故事只是一串漂亮的蓝珀手链。 2024年1月31日 楔子 “珍小姐,伐要再闹了呀。甄先生晚些又要对你发脾气了呀!” 别墅,六十三岁的黄丽荣扶着自己本就因为少年穷苦拉下的风湿老腰追一个正是讨人嫌年纪的小女孩。 小孩子自知自己是主人,一点不把保姆的话放在心上,十分顽劣地用港腔学她讲客家话。 “Daddy才不会骂我呀!” 她身上从巴黎带来的欧式宫廷风白色蓬蓬裙,和那一头栗色洋娃娃卷发随着她的动作一起在阳光下跳跃,如同割碎钻石的光。脚上是高筒蕾丝边袜,右腿弯系了一个白色蝴蝶结,显然是左边的被她玩耍间无意扯掉,芭蕾鞋上已经沾上花园里的泥巴。鹅蛋小脸还带着婴儿肥,洁白如混血儿可爱。年纪不过五岁一双杏眼已能放电,长成少女后不知迷死多少人。 只是性子乖戾极了,见黄丽荣没有追上来,又转身吐舌头。 “我不吃饭,daddy只会骂你。” 黄丽荣气得将手中价值上千英镑的瓷碗与汤匙一起放在手边的岛台,发出清脆的响。 这脆响尾音还未消失,又混起了平底鞋踩在楼梯地毯上被吞噬一半的沉闷声音。 一个年轻美妇人一身月白色洋装,和小女孩同样栗色头发,只是奥本式短发,俏皮地贴在耳侧。头顶一顶半纱网乳白小帽,无论是样貌还是通身气质,比当红影星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丽荣看女主人下楼,又静悄悄地把刚刚被自己搁在岛台的碗勺静悄悄拿起,然后挂上奉承的笑,挤出一脸年老的褶。 只是女主人全无看她的意思,似乎也毫不在意她对自己的女儿的态度,一双眼睛一如嫁入甄门那一天后的数年那样。 冷漠的、置身事外的、毫无温度的。 “甄珍。” 她用冷淡的语气开口唤正在疯跑的女孩,丝毫没有一个母亲对自己小女的怜爱。 只要出口就能瞬间熄灭甄珍小姐的气焰的人,整个甄府,或是整个南港,除了叶婧雯也找不出第二个。 “你爸爸找你。” 小姑娘一瞬如同病怏怏般乖乖走回去,抬头看妈妈,发现叶婧雯没有在看自己,有些讨好般地站近了些。 半晌,叶婧雯如同妥协一样拿出手中的帕子,微微弯腰,牵起她热乎乎的稚嫩小手,细细地帮她擦干净指间的脏污。 小姑娘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那一点好就让她如此喜悦,眼睛里的漂亮光简直让人恨不得把世间最好的东西全部捧到她的面前。 可是叶婧雯并未有进一步动作,她收起手帕,又恢复那副冷淡模样。 “甄华生在二楼书房,去吧。” 小姑娘得了好,不会再烦妈妈,高兴地一蹦三跳地去找daddy。 甄华生大叶婧雯近十岁,无疑珍爱唯一一个小女儿,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小孩子最简单,谁对自己好她看得一清二楚,谁最有话语权也看得一清二楚。所以甄珍早早就长成一个小小霸王,在自己爸爸的天下作威作福。 “Daddy!” 她推开二楼沉重的书房门,正撞见一个穿着暴露的女秘书给甄华生弓腰添茶水。 极短的紧身红裙包裹挺翘丰满的臀,简直要露出底裤。 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哦哦,daddy的小珍妮来了!” 甄华生推开没有得逞的女秘书,朝小甄珍伸出双臂,一把把她抱起来。 小甄珍做出捏鼻子的动作,“daddy,你身上好臭。这房间也好臭!” 女秘书脸由红转白,连满脸厚重的脂粉也遮不住。她看见甄华生背后朝她做出的驱赶手势更是一脸懊恼,踩着恨天高“噔噔噔”地离开,临出门剜了甄华生怀里的小女孩一眼。 小甄珍非常不客气地瞪了回去,露出得逞的表情。 甄华生看见女儿的可爱样子笑得更大声,拿手去捏小女肥嘟嘟的脸蛋。 “怎么,又没有好好吃饭?” “Daddy!那个黄阿嬷讲话总是‘呀呀呀’的,听得我一点胃口也没有!”甄珍向爸爸撒娇。 “哦,你先告起状来了。等等周家公子过来,人家不要你做老婆了怎么办?” “爸爸,什么是老婆?” “妈妈就是爸爸的老婆,爸爸妈妈会永远在一起。” 小甄珍被唬住了一样,“我不是要和Daddy、Mommy永远在一起吗?” 甄华生又大笑起来,“等到daddy、mommy老了之后,你就要挑一个人和你一起过完这一生。” 不等小甄珍继续发问,有穿着黑色西服的保镖敲门,“甄生,周生一家已经到了。” 甄华生把女儿放到地上,弯下身帮她理那一头浓密漂亮的卷发。 “爸爸先帮小珍妮会一会你的小老公好不好?” 小珍妮显然已因爸爸的话迷惑地颠三倒四,只是爸爸工作的时候她靠撒娇也是拦不住爸爸的步伐的。 她将爸爸的话迅速抛到脑后,又踩着那双精致且造价不菲的芭蕾鞋跳着跑开,任凭一群女佣对着她留在名贵地毯上的泥巴脚印发愁。 周修贤早年同欧洲有生意来往,因此今日晚宴无论正餐还是甜点全是英式,连茶水都备的伯爵红茶。 甄华生对这个义兄多有仰仗,自是不会怠慢。 无论他手下生意每年几个亿的流水,还是近期想要拿到手的南港新上任警方人脉,都绕不开周修贤的手。 在南港行事,甄华生处处矮周修贤一头。 只是此一行,仍称是兄弟间的家宴。 小珍妮早已玩疯。 整个别墅里,她可以捉弄的人数不胜数,没人敢不对她言听计从。 这会儿叶婧雯给她擦过的小手上已经变成黑色爪子了。 她仍然毫无疲倦样子似的,恍若没有听见身后的人唤她“珍小姐”,只在奔跑间隙坏笑着回头看那人窘样。 于是…… “嘭”的一声,她撞倒在什么东西上面。 哦…… 不是东西,是个活生生的人。 “是谁!”她趴在那人身上凶狠狠地狂怒。 抬眼对上一双如梦如幻般漂亮的双眼,她的气焰被叶婧雯之外的第二个人压住了。 少年唇红齿白,清新俊逸。一双桃花眼末尾微微上挑,光洁白皙的脸庞,还未成年已然显出凌厉线条。明明通身贵气,眼神里却漾满温柔光,简直粹满整条星河,迷了小珍妮的眼睛。 周嘉辉看着扑到在自己身上的小洋娃娃笑弯了眼,“你是甄叔叔的女儿?” 本来不笑的眼睛就把小珍妮完全迷住,这会笑起来小甄珍简直不敢动弹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比她,不,比妈妈还要漂亮。 她这会儿早忘了不久前daddy向她讲过的话,一双眼睛全被身下的少年吸引。 只是周嘉辉一身纯白色小西装,这会总归被这一出乌龙搞得太不好看,不能见人。 于是先把身上的小女孩抱起来,平稳放在地上,又哄着她带自己去更衣室找衣服穿。 小珍妮多聪明伶俐的孩子,心里的弯弯绕绕不比大人少,要不也不能整日把甄家一众女仆耍得团团转。可是这会儿小心思全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她应在成年后的某天会想起来自己初见时在周嘉辉面前的蠢样懊恼不已,又埋怨爸爸真会给自己挑未来老公,简直是一言不发,就能将她治的服服帖帖。 她也后悔自己没在那时问清楚周嘉辉对她的第一印象。 后来再也没有机会问他。 那会儿,你有没有一眼就爱上我? 可是那时她也不过一个五岁顽童,而周嘉辉亦只是一个大她五岁的小孩子罢了。谈何喜欢,又谈何爱呢? 所以,她就再也无从弄明白,周嘉辉是否爱过她了。 那晚还没带周嘉辉去到更衣室,小甄珍就被黄丽荣领走了。 她那身纯白的蓬蓬裙,已然变成“脏脏裙”,见客不知要败坏她daddy多少好生意。 等到正式晚宴的时候,小珍妮百般不情愿地被黄丽荣哄进宴会厅。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归是不爱吃饭的。 可是当她看到端正坐在餐桌一角的少年时,登时积极地跑到了爸爸身边。 甄华生笑着把女儿抱到腿上。 甄华生未坐主座,也不过因为要奉承周修贤。 叶婧雯一如既往不会屈尊陪他会客,早早歇在顶楼奢华卧室。 父女二人正坐在周家一家人正对面。这会儿可以把女儿的脸全部面向周家人。 周嘉辉终于可以看到这个撞倒自己的小女孩的脸。 瓷娃娃一样,和在更衣室一闪而过的叶阿姨长得极像,长大后与美若天仙的叶阿姨比也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会儿看着倒是乖乖的,如果没有刚刚那一出的话,也许他真要被这个小丫头欺骗过去…… 他没忍住轻笑,吸引了一室人的目光。 自然少不了调侃。 “阿辉,怎样,老爸没有骗你吧,小珍妮是否足够漂亮?” 少年杯里的红酒还没下肚,又要被咳出来。 老爸也真是的,干嘛要说这些。 来之前老爸老妈就讲要带他去看未来的老婆,哪知是一个才五岁半的小屁孩。 这已经新时代了吧?怎么还要搞定亲这一套! 他自是不当回事,即使……确实挺可爱的…… 可是对面那个小女孩的灼灼目光又是怎么回事? 他又咳了两声。 甄华生看向对面和义兄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小脸,夸赞周嘉辉这么小就已显出龙章凤姿,又看向怀里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儿:“哦,这是你的周哥哥,怎么这会儿腼腆起来了,还不赶紧叫人?” 小甄珍愕然,想起爸爸在书房里一番云里雾里的言辞。 等到daddy mommy老了,你就要挑一个人跟你一过后半生。 哦。 原来这个哥哥就是daddy帮我挑的人。 daddy说要叫什么来着? “老公?” 她小声地、试探性地叫出声。 半秒的静默,偌大的宴会厅全是洪亮的笑声。 爸爸抱着她笑得颤抖,简直要把她颠出去。 只有两个小孩子是安静的。 小甄珍还在疑惑,看爸爸笑得脸都红了。 周叔叔大手拍在儿子的肩上,周太太也狂笑不止,手中的帕子都掩盖不住半分。 那……周嘉辉的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和手边那杯红酒相得益彰。 只剩小甄珍的目光四处逡巡,最后又落到周哥哥身上,露出小孩子独一份的,因为非常非喜欢才有的灼灼目光。 那日甄华生同周生会面聊到半夜,小珍妮几次脑袋碰到桌子仍不愿上床睡觉。 按往日这个时间,疯玩一天她早该呼呼大睡,可是今日任凭黄丽荣三番五次哄她,招数使尽她也不愿上床。黄丽荣连“小祖宗”都叫了七八九十次,好赖话说尽。 甄家小姐,年仅五岁。可谓是不好惹,真不好惹。 等到楼下又传来哄笑,应是送客时间,小珍妮迅速清醒过来。 此时她已换上棉质睡裙,小脸因为缺觉显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睛仍然美丽,整个人看起来比白日更乖、更惹人怜爱。 也许白日把胆量用尽,她藏在爸爸长腿后面,双手抓住爸爸裤腿把小脑袋伸出来张望,等到看到自己想见的人之后又如同被发现一样果断缩回去。 甄华生大手把她捞出来,笑,“怎么不同你的‘亲亲老公’告别?” 朗朗少年又被几人笑红了脸。 他家中洋人家教不少,外国朋友更是因为爸爸生意多来做客,自知不应让女孩子主动,于是绅士风范尽显,主动走近美丽的小珍妮——他的“小未婚妻”。 周嘉辉已比她高出好大一截,微微弯腰,摸摸她可爱的头顶。 “珍妮妹妹,我同daddy、mommy要先回家,改日我再来拜访甄叔叔,然后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小珍妮乖得简直反常,只知道点头,半晌红着脸从袖口处扯下一串带着体温的小玩意儿。 展开小手,果断地递给面前少年。 一串极其美丽的蓝珀手链。 几个人都看过去。 手链在夜间发出幽幽晶蓝荧光,恍若深海中透露出的静谧化成。 蓝珀是琥珀中最为昂贵的珀种,被称作“琥珀之王”,一克价值千金,绝对可算作绝世珍宝。 “我当你这么乖是为什么,原来是要讨好人家。”甄华生向周生夫妇解释,“前段时间阿飞那小子带回来的多米尼加蓝珀,一块上好的料子我都没捂热,就被这丫头看上了。” 说着看向周嘉辉,“娶她可不会让你吃亏,她的眼光刁着呢!那么大一块完整的蓝珀被她看上,被人砸个稀烂,只取颜色最均匀的地方一点点磨成小珠子,又串成手链。她可宝贝着呢!连我都不让碰,是吧,乖女?”甄华生逗女儿。 “Daddy!”小珍妮叫。 小珍妮把手链塞到周嘉辉手中,又躲回Daddy的长腿后。 带着女孩体温的手链被转移到少年掌中。 小巧玲珑的珠子颗颗圆润,触感温润美丽,蓝色极度均匀,可见珍贵至极。 少年心底蕴起点点湿意。 他看向对面偷偷看自己的小妹妹,一双洋娃娃般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光辉尽闪。稚气之外,是不知加以掩饰的讨好。 蓝珀千金重,心意千金难求。 恰此刻一阵秋风卷起枯叶,一行人都望向院中将要凋零的风景。 只有一对相貌美的惊人的男孩女孩用纯粹双眸相对,被彼此吸引。 此一刻,是故事的开端。 后来,轻盈蓝珀手链由千金重化作千斤重,压碎男孩脊梁。 也许要到半生过尽才愿意告诉对方,即使注定此生劫难再无解,机关算尽仍落得血肉模糊。 那一刻,爱上你,我从不后悔。 1 正文 港岛,西间区。 夜灯初上,纸醉金迷。 一个叫阿虎的年轻男人随机拉住舞厅一个穿着暴露前卫的、看起来仍是读书年纪的女孩子,把几张橙色的港币塞到她胸前。 女孩儿画着脏脏的烟熏妆,一头爆炸卷发,把钱从胸口掏出来,十分熟练地朝阿虎抛出一个媚眼。 她拿刚拿出的纸币代替自己的手指,从上到下滑过阿虎的上身血脉偾张的肌肉,然后牵起他的手往舞厅侧面楼梯上带。 难得姑娘愿意与人一度春宵,甫一进房间,跟在后面的阿虎就一个手劈下去,轻松将女孩打晕,然后利落地、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女孩身侧口袋里装的舞厅工作环和方便与老板偷情得来的钥匙取走了。 拿了身份证明,阿虎轻松上到舞厅三楼管理层办公室,往下看,一楼熙熙攘攘的人群,男男女女把身体贴在一起,浑然酒池肉林。 然后,一只未开封的酒瓶从三楼丢下去,“嘭”的一声巨响,正好砸在现舞厅副总,也是兴业帮话事人叶先生手下红人——强仔头上。 只听强仔一声痛呼,橙黄色的酒液、白色的浓密酒沫,混着粘稠深红色的血一同迷了他的眼。 本来音乐声、狂欢声响到爆炸的舞池刹那间安静得静可闻针。刚刚抱在一起舞动的男女改为抱在一起观望。 强仔生性好色,做事时因为这点坏了不少事。如果不是前段时间使了些坏计帮叶先生摆平澳门赌场的事情,他要想混出出头之日也是遥遥无期。得了叶先生赞赏后,他变得比之前更加嚣张,整日泡在舞池里不说,前段时间直接叫小弟收起了东间区的房租。 强仔的老大大B哥本就和东间区龙头何堃不合,此一行更是火上浇油。 强仔显然是怒不可遏,“看个屁!一群蠢货!还不给老子拿毛巾来?!” 一个俏女郎怯生生地把手中的手帕递给强仔,强仔拿过捂在头顶被砸破的地方,朝楼上看去,一个穿着松垮不合身西装、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男人被用麻绳绑住,嘴里塞了一团白色的毛巾,跪在三楼楼梯处痛哭流涕,拿眼神像老板求救,显然被揍得不轻,正是舞厅管账的人。 强仔一时间觉得不妙,果然看见阿虎把办公室里的保险箱搬到了楼下众人都能看得清楚的地方。 强仔大骂,“王八蛋!吃干饭的东西!老子养你有个屁用!”骂完管账的人转向阿虎,“你是何老大的人!” 强仔用的是肯定语气,江湖上混,他仇家不少,可他在叶先生面前风头正盛,这节骨眼敢动他的只有何堃。 阿虎天生面瘫脸,不会跟他闲扯,“你替我老大收东间区的租,我谢谢你,现在我不过要拿回去。保险箱密码你最好直接告诉我,不然你办公室堆了十几个柜子的账,我一把火烧掉,我想大B哥不会太开心。” 强仔眼神在阿虎提到账本时一瞬变得凶狠,可是转瞬又被他掩去。 “小兄弟,有话好好讲!东西间区,何老大、大B哥,还不都是叶家人嘛!收租呢?总归也是叶先生的钱,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何苦为难自家兄弟呢?那些账本你自然是知道不能动的,你先下来,我来给你找几个靓女好好伺候你,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嘛!” 恰此刻早有强仔小弟从舞池人群间隙混进来,从背后递给强仔一把手枪。 于是话音刚落,强仔就朝三楼阿虎的位置开了枪。 “嘭”得一声响,子弹穿过楼上玻璃,阿虎极为敏捷地拖着会计的身子弓腰移到一楼视野盲区走廊侧。 强仔一挥手,带着小弟一哄而上。 却不知更有一波人早在强仔和阿虎对峙时刻打趴舞厅里里外外扯淡、泡妞的一众人,将西间区舞厅围个水泄不通。 等到强仔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为数不多几个手下已被人围住。 舞池被层层迭迭的男人围住。 层层人群中,有一条道被让出,一人迈大步走进来。来人个子很高,身子精壮有力,白色衬衫被刀砍得破破烂烂,右肩处被人砍伤,全是血迹斑点。他左边眉弓有一道长疤,脸是极为漂亮的一张脸,本在这种环境下应显得格格不入,可是因为眼神中的冷意和狠劲又让人觉得他本该是属于这里的。 强仔朝天花板开了一枪,正把能够发出七彩光的水晶镭射转灯打落,落到了柯景政的脚下。 “我当是谁?原来是台湾仔!喂!傻仔!你老大让你帮忙收个租你就真当自己是条狗了?” 强仔说完朝楼下“汪汪”两声,他的几个手下和他一起拍着肚皮大笑起来。 柯景政一句话不多说,阿虎早在强仔不注意时偷溜下来,把保险箱推到柯景政身侧,叫了声“老大”。 柯景政拿脚踢翻沉重的金属保险箱,摔在地板上发出“咣当”巨响,他朝阿虎念了串数字,阿虎听了按次旋开,“啪”一声,是箱门被打开了。 踩到那个管账老男人双腿间,都不用用力,他就乖乖把密码说出来了。 强仔那个头脑简单的货,自以为会计带着啤酒瓶底一样厚的近视眼镜,摘下眼镜就看不见分毫,其实他连每次走进强仔办公室的女人屁股上有几根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早就看清他按密码时的动作,精明着呢。 强仔眼神一变,要掏枪,有人比他更快把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他自知此次处于下风,一定斗不过台湾佬。大不了当把钱喂了狗。 他不傻,钱要紧还是命要紧,命要紧还是账要紧,他可一清二楚。 于是只逞逞嘴上功夫。 柯景腾把保险箱里的钱一摞一摞地掏出来,摔到阿虎撑开的黑色麻袋里,拿干净后,数了数数,又从一摞钱里面抽出两张,放回保险箱里。 楼上强仔正怒骂,恶狠狠地朝向柯景政,“台湾仔!你明晃晃地来到西间区地盘我们的场子闹事,大B哥不会放过你!” 柯景政把黑色皮夹克搭在肩头,拿没受伤的手点了支烟,抽了两口按在一张纸钞上,很快引着了火,随手扔到舞池一侧的地面上垂着的电线,刹时间火光越来越大。 他拿地道的港腔朝楼上人喊了句,“记得救火!” 身后狂呼声随跳跃火焰突然而起,一众弟兄们一起伸出手做侮辱手势大笑起来,强仔被柯景政的小弟从身后踢了一脚正面超下摔倒在地,身后有人叫“老大”,要扶他,他阴沉着脸一把把那人推远。 - “今日新闻,今早,港岛西间区正龙街头发生黑帮火拼事件,有街道居民反映晌午听到枪声。警方已经介入调查,目前怀疑是兴业帮会内发生内讧,此等黑帮行为严重威胁了港岛民众人身安全……” 出租屋里,方形电视机上,女主播穿着套装裙一本正经地播报。 周珍妮上身海军风蓝色衬衫,下身配白色百褶裙,少女腰身一掌可以掐住,正站在逼仄狭小的厨房煎鸡蛋。 因为厨房小,且没有窗户,油烟熏得她琥珀色的眼睛有些疼痛。 柯景政推门进来后第一件事先把客厅电视机拿遥控板关住。 他坐到低矮破旧的沙发上,整个肩膀垮下去,显了些疲态。 然后听到清脆的一声响,是周珍妮把餐盘和刀叉放到了沙发前同样低矮的桌子上。 煎蛋的香气传入正闭目养神的柯景政鼻间,睁眼,他一把把周珍妮揽过来,于是女孩儿跌进他宽阔坚实的的胸膛里。 “说吧。”周珍妮依在柯景政怀里朝他开口,俨然一副把自己当成女主人的样子,“身上的香水味儿哪里来的?” 柯景政看她樱桃似粉润的小嘴微微嘟起,上面好似有水光。 他一口咬住,大手伸到她身上衬衫遮不住的一截腰身,轻轻的捏,发现她太瘦,根本摸不到什么肉。 他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颈侧,露出十分松懈疲倦的样子,任凭她柔软顺滑的短发在自己脖颈皮肤上轻拂,带着迷醉一样的鼻音嘟囔了句。 “小狗鼻子。” ps:没有男二) 2 周珍妮不满柯景政想要敷衍了事的样子,大力从他强劲有力的臂环里挣开,就坐在他双腿上扯他上身的棉质T恤,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同其他女人一夜春宵。 动作间,她细嫩白皙的双腿就在他腰间炙热处摩擦,不一会儿,那处就坚硬无比。 柯景政去握她灵活的小手,百般挡也挡不住,又拿嘴好声好气地哄着。 “乖,别闹了?” 周珍妮美如混血洋娃娃,巴掌大小脸白皙光洁,最出色是一双无辜杏眼,长睫忽闪,正常时刻蓄满光彩,如同琥珀般美丽高贵,不像俗人。此一刻突然起了泪雾,更惹人怜爱,一颗硕大泪珠已凝聚在她眼眶边缘,将落不落,恍若小小湖泊,折出破旧窗户外摄入的唯一一点光凉。 柯景政看她平日张牙舞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会儿两句话眼睛就红了,似乎有了点负疚。 这不怪他,就周珍妮那张脸,即使面无表情,也是迷倒一众,何况落泪,简直让人心甘情愿都把莫须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 他把手放到她洁白如海浪的百褶裙上,裙子早在刚刚她自己的动作间被掀开。他使坏,又往上掀了掀,露出女孩儿同样是洁白色的底裤,把手指轻轻按上去,“让你开心开心?” 周珍妮白皙的小脸上起了红雾,和因委屈红红的鼻头相得益彰,看起来呆愣愣的可爱。 柯景政哪忍得了她这副模样,直接将她从身上抱下来转而压到身下,一只大手在柔软的百褶裙下肆意游离,不一会就摸出湿润。另一只手掐紧她纤细的腰身,那一块露出的皮肤光洁滑腻,任人怎么摸都不会过瘾。 周珍妮熟练地抬头吻上他的薄唇,微微凉的触感,不像他的身子和血,总是火热。 她拿双手捧住柯景政的脸,用柔软灵活的小舌撬开他的牙关,他已闭眼沉醉于她的温柔,她一双眼睛却还睁着,里面全是狡黠的光亮,全无片刻前水光。 她看着他漂亮的脸和眉弓处那一点疤痕,错出一只手伸下去解他的裤链,那儿鼓囊囊一片,还未探入内里就已知尺寸惊人。 拉了半天没拉开,柯景政骂她“笨”,用大手带住她的小手用力,那儿瞬间出来,温度高到令人脸红,更可怕是握到手中的尺寸,连同上面的青筋纹路都可摸得一清二楚。 周珍妮恍若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两个手臂蜷到胸前,又拿可怜巴巴的样子看他。 早知道她是“假大胆”,柯景政笑着轻轻捏她的脸,又吻下去。 周珍妮拿手环住他强劲腰身,指尖从他的腰腹处上滑以迎合他,看他进入状态,很机敏地缓慢往上掀他的上衣。 一点一寸,他的上身逐渐裸漏在空气中。 待他发觉不对时,她早将他身上新添的伤疤看个一干二净。 周珍妮用力把他一推,自己冷着脸坐起身,扣好上身衬衫的扣子,转身客厅角落柜子,拿大力翻箱倒柜的寻找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等她找好碘伏纱布再回来,柯景政还合眼正面朝上躺在沙发上,上身衣服这会儿总算被她如愿脱掉,除了腰腹、胸膛上一道迭一道的旧疤,右肩处那条新的刀口一直蔓延到胸口,此刻微微开裂,有一些地方上有血珠。下面刚刚被两人“合伙”拉开的那地儿,也毫不在意地仍然敞开着直面人眼。 周珍妮冷着脸踢他的腿,“赶紧给我坐起来。” 看他不动又气得咬着下唇多踢了两脚,他坐起来了,她去到他身前,十分熟练地把纱布裁好,用棉签沾了碘伏,轻轻地放到他伤口侧边,力道很小,唯恐他疼。 她知道,他疼起来,嘴上是从来不会出声的,只是他心里的声音,她听的一清二楚。 “笨死了!笨死了!”她一边帮他包扎,一边骂他。 他刚刚骂她笨,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自然饶不了他。 只是她骂他这两句,带上了哭腔,他就知道,刚刚全是装的,这会儿就是真哭了。 一把抓住她还在动作的手,又拉到怀里,她坐到他腿上,还能碰到那儿的炽热,只觉手上烧的慌,身上烧的慌,心里也烧的慌。 他又把她压倒身下,她抬眼看见他肩上的伤口裂的更大,气得往他背上招呼,一巴掌打得巨响,很快起了红痕。 他瞅准机会,看她张嘴又要骂他,先咬住她的嘴,她呜呜哝哝地乱挣扎,两条腿往他身上踢,可早已是他网中之鱼。 他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利落地扯下她的裙子,巴掌大的小内裤被他扔到一边,上面带着丝丝亮光。然后一个用力进去一半。 虽有刚刚一会儿的磋磨,但她里面还是不够湿润,何况他太大,完全不是她能承受的尺寸,每次都是最多进到一半又在她哭哭啼啼的喊“疼”声中退出来。这会儿她直接疼得叫起来。 “柯……景政!”她疼得脸皱起来,他只觉她可爱,笑着亲她,下身却全无收力。 动作间她身下的痛很快隐去,变作丝丝入骨的迷醉,很快软了身子,连骨头都变酥了一般,缠住他,一双手控制不住地去摸他同样炽热的身子,极度敏感的下身死死绞着,她在他身下低吟。 “啊……那儿……又裂开了……” 他知道她在讲自己的伤口。 他骂她“小狗鼻子”也全不是没有根据。 从西间区回来,柯景政一件衬衫被砍得稀烂,身上上上下下全是血,其实最大的伤口也只是右肩上刀伤,只不过外面看起来吓人。 阿虎正开着车,转头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说“没事”,去阿虎家借了点水。 冲完澡后,阿虎把自己的干净衣服拿给柯景政。阿虎个子很高,但柯景政穿上也不显大。 就是穿好后扯着领子前那点儿布料闻了闻。 阿虎看老大动作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洗干净了的。” 柯景政知道阿虎会错了意也懒得解释,摆摆手下了楼,背对着还有点担心自己身体的阿虎喊了句“歇着吧”。 下了楼正看见楼下裁缝铺老板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见他下楼赶忙迎上去夹着嗓子叫了声“景政哥~”。 柯景政闻见她满身劣质香水味想要吐,小跑两步赶紧走开,想起什么似的又拐回来。 眼看着人姑娘脸色由白转红,眼睛斜的都要到他身上,全是赤裸裸的暗示。 结果他毫不怜香惜玉地躲过姑娘手中的香水瓶子往身上一顿乱喷,遮一遮散不掉的血腥味儿。 姑娘摆出羞涩的笑:“你要赔的!” “阿虎赔。”柯景政又将香水扔给她。 他也算费了点心思,就怕周珍妮看见了他身上的伤又要几天冷脸对他。谁知道这“小狗鼻子”聪明得要命,哪是他能唬得住的。 可是这会儿他看着周珍妮红着脸,在自己身下吟叫,仍不忘关心自己的伤口。 又觉得下次自己不必如此多事。 3 次日清晨,周珍妮醒来时看到客厅矮桌上,一个冷了的餐盘,里面是昨日剩下的未吃完的煎蛋。 柯景政忙着吃别的,自是没心思再吃这些。 餐盘旁堆了两摞港币,是崭新的钱。 昨日他扔给周珍妮,她说自己不要,她本来就不想再继续读书。没想到他还是留下了。 留下就留下,总归是他们俩的钱。 她只是生气他又为了她拿命去换钱。 柯景政一早就被何堃叫了过去,此刻一老一少正在茶室间对坐着。 门口阿虎手臂环胸,站得笔直,一张脸紧绷着,似乎从不见笑意,因为整个人生的高大健壮,这样站在那儿,像座山一样。 耗子就不一样了,整个人又瘦又黑,于是显得牙齿很白,笑起来显得有些贼眉鼠眼,这也是他的外号由来。站没站样,坐没坐姿,摆弄完客厅里的豹子摆件又凑近阿虎。 “喂,你说,何老大不会真的为难政哥吧?” 阿虎虽没回应耗子,可是心里也算没底。 叶先生把东间区划给何堃,西间区交到大B哥手上,本意就是把本就不和的两人分的远些。虽说大B哥手下强仔挑事在先,可是连何堃都没有说话,做小弟的柯景政就先去别人的地盘砸人场子,这事做得确实不算太光彩。 何堃和大B行事方式可谓天南海北。 大B本名杜坤,祖上一代木匠,两代屠夫,性子火烈,手下人多如他一样直来直去,为人十分讲义气,很有狠劲。因为总是受人欺负直接拿跺猪肉的刀生生剁了两个人,骨头把刀刃都卷了起来,被叶先生看重,这么多年逐渐混出名堂。 何堃虽同样做着无数不干净的生意,可是每日穿着斯文唐装,七枚盘扣扣得一丝不苟,打扮得像个正经商人。起先何堃确为正经家世,只是后来父辈生意失败,财路断后过得艰难,于是走上这条道路。如果不是脖子上一道蜈蚣似难看的长疤,也许没人看得出他是什么人。何堃延续家里商人血脉,十分精明,不然也不能让叶先生把这么多生意交到他手上打理。当然,这也是大B早年和他总是看不上眼的原因之一。 他在外面出生入死,拿命替叶先生砍人。可是何堃只要坐在办公室打打算盘就能分到比他更多的钱。 何堃坐在柯景政对面,拿热水冲茶壶壶身,置茶,冲水,须臾室内茶香四溢。 他将茶海中泡好的茶水倒入柯景政面前茶杯之中,只到了七分满,嘴中念念有词,“水为茶之母,器为茶之父。” “好茶、好水,配好壶。”何堃朝柯景政一笑,“尝尝?” 柯景政在他话音刚落就举杯,一口饮尽,全无饮茶时应有礼仪,喝完又把茶杯迅速放到桌上。 “不够解渴,老大。” 何堃闻言大笑,又为他添了一杯,仍是七分满。 又看他拿茶杯的姿势,食指搭于杯沿,中指置于本身,小拇指无名指内扣,明显沉稳内敛,是幼时习惯养成,非一朝一夕能改。 何堃收回目光,举起茶杯小口慢酌,“最近缺钱?家里的人都还好吧,不如赶紧把你妈和阿凤从台湾接来这里享福。” 柯景政面上没有变化,只是低头认错,何堃知道他虽看着性子有点冷,可人很简单,不然他也不会用他。 “这次是我做事冲动了些,您该罚就罚。我确实缺钱,阿母生了病,这才做了不该做的事。” 何堃闻言,从身后抽屉里掏出两捆现金,扔给柯景政。 “要钱早说,老人家的病不能耽误。年轻人做事容易莽撞,好说。”何堃笑。 “叶先生最近同甄先生有生意往来,走得很近。甄华生你是知道的,港岛商会新任会长,英国佬眼前大红人。现时港岛人拿着钱在他家门口排队都不一定能进得去。” “叶先生手上有一批货要出海,被海关拦了下来。西洋人呢,顶讨厌不守时,叶先生又最忌讳做不成生意。多亏甄先生愿意出手相助,帮我们把被英国佬收缴的货截了下来。现在货到了甄华生手里,我们自然要把货拿回来。你算是我们这些兄弟里最稳重的,刚好去做这个事情。做好了,压一压强仔他们的气焰,收租都收到了东间,实在猖狂,你也好在叶先生面前早日出头。做不好呢,刚好出去避避风头,如果大B哥那边再来找你,也好过彼此弄得更难看。” 一番话,何堃讲的不急不徐,讲完脸上还是那样淡淡的笑,脖子上伤疤显得狰狞,于是笑反显出违和。 柯景政收了钱,推门出去。 出门后何堃手下并不友好地对他们几人上下巡视,出了门耗子才张嘴。 “什么出头?分明是苦差事一桩。货扣到了甄华生手里,拿回来多少不说,能不能拿的回来都看我们本事!老大,何老大这是真要玩你……” 柯景政把手里一沓钱塞到耗子嘴里,堵住了他没说完的话,“少说几句。” 转身又把另一卷钱递给阿虎,“这些钱照旧帮我汇到台湾,剩下的你和兄弟们分了。这几天让大家安顿好家里,就说要出一趟远门。” 阿虎应声,看柯景政要走又叫住他,“前两天不是刚往台湾汇了钱吗?” 柯景政没回阿虎的话,开了车门。 何堃警惕心非一般地重,想在他眼皮底下偷摸做事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台湾那边阿妈和阿凤过得拮据,他确实心中有愧。 这次做出去别人地盘直接抢钱的事情,也是因为平日里自己的钱全汇到了台湾,要紧时刻拿不出分币。 他留不住钱,幸好自己不算爱花钱,不像强仔好色,耗子好赌,他并无太多要花钱的嗜好。只是家中养着一只顶顶能花钱的“波斯猫”。 要交的书本费拖了半学期不见她向他张口,还是学校老师几番波折找到他的联系方式才打来电话。他拿不出钱,于是想了些歪点子。 就是还记得电话里老师说完正事后试探性地开口。 “Jenny哥哥,平日你要多关注孩子身心健康……”吞吐半天又问了句,“您家里做的可是正经生计?” 正经生计? 柯景政扔掉手中有些年头的手枪,在这边扯着唇角笑,受伤的手缠着绷带,手里拿着前两日从周珍妮书包里“无意”掉出来的一封情书。粉红色的一封信,大剌剌地躺在沙发上,显然是收到情书的人故意要给某人看到的。 周珍妮在家里与他横行霸道,不知在学校是否装乖乖女,毕竟她的演技比影星也是不输分毫。现今竟有男生敢向她递情书,于是他驴唇不对马嘴地回对方。 “我们家jenny一向很乖,是正经女孩,烦请老师多费心,千万别让jenny被学校里的男孩子欺负了。” 何堃警惕心非一般地重,想在他眼皮底下偷摸做事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台湾那边阿妈和阿凤过得拮据,他确实心中有愧。 这次做出去别人地盘直接抢钱的事情,也是因为平日里自己的钱全汇到了台湾,要紧时刻拿不出分币。 他留不住钱,幸好自己不算爱花钱,不像强仔好色,耗子好赌,他并无太多要花钱的嗜好。只是家中养着一只顶顶能花钱的“波斯猫”。 要交的书本费拖了半学期不见她向他张口,还是学校老师几番波折找到他的联系方式才打来电话。他拿不出钱,于是想了些歪点子。 就是还记得电话里老师说完正事后试探性地开口。 “Jenny哥哥,平日你要多关注孩子身心健康……”吞吐半天又问了句,“您家里做的可是正经生计?” 正经生计? 柯景政扔掉手中有些年头的手枪,在这边扯着唇角笑,受伤的手缠着绷带,手里拿着前两日从周珍妮书包里“无意”掉出来的一封情书。粉红色的一封信,大剌剌地躺在沙发上,显然是收到情书的人故意要给某人看到的。 周珍妮在家里与他横行霸道,不知在学校是否装乖乖女,毕竟她的演技比影星也是不输分毫。现今竟有男生敢向她递情书,于是他驴唇不对马嘴地回对方。 “我们家jenny一向很乖,是正经女孩,烦请老师多费心,千万别让jenny被学校里的男孩子欺负了。” ps:球球宝宝们评论! 4 八十年代港岛仍套用英国教育模式,周珍妮十九岁,在圣保罗中学读大学预科。 圣保罗中学是1915年由港岛圣公会建立的教会学校,现任校主任为罗基文女士。 周珍妮的国语老师兼班级主任Mary Wong一口咖啡仍未咽下,就被横飞而来的保龄球“嘭”地一声砸到了脑袋。Mary小姐高叫一声,本来架在鼻梁上的银色细边框椭圆眼镜从鼻梁滑落,突然变模糊的视线让她脚步不稳,被前来捡球的男孩子撞到,一杯还烫的热咖啡全洒在了她浅蓝色的正装套裙上。Mary Wong来不及教训捣蛋学生,狼狈地弓起身子去地面寻自己的近视镜,可是因为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用手代替眼睛,在还有滴撒下来的咖啡液的脏兮兮的地板上四处摸索,等到终于摸到熟悉的触感时,她一喜,可是等展开镜架腿要往眼睛前戴时,才发现两层玻璃片早被刚刚路过打闹的学生踩个稀烂…… “别让我在学校看到你多嘴。” 周珍妮将一张千元面值的崭新港币递给手中抱着篮球的男生。 男生笑着接过来,“放心jenny姐,你还不知道我?再说Mary Wong那个死八婆我也早看不顺眼……”他将纸钞塞进自己的球衣口袋,凑过来,“以后再有这样的活一定要来找我!” 周珍妮看不上他油腔滑调的样子,骂道,“赶紧滚!” 男生识相地没再烦她,举起手朝周珍妮立正敬了个礼,笑着倒退两步跑开了。 给柯景政打电话催学费的正是这位被“乖乖女”周珍妮教训的Mary Wong小姐,在此之前,她已经因为班里学生周珍妮在校舍当着罗基文女士吸烟的事件写了洋洋洒洒不下五篇报告。而以周珍妮睚眦必报的性子,柯景政受伤流血,当着学生的面踩碎汪玛丽的眼镜已算她宽宏大量。只是可怜汪小姐尽心尽责,为学校理清学费,又要关心学生健康,仍过不了一天消停日子。 待男生走后,周珍妮熟练地从自己的过膝袜筒口取出纤细的一支女士香烟,就在人流中背过身,找一个背风地。蹲在操场台阶处有几个同样年纪的男孩子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校服,正在看球胡侃,周珍妮走近把手伸进最凑近自己的男生上衣胸前口袋,果然摸到一个有些冰凉的金属物件,她小手一勾,把火机取了出来,烟咬进嘴里,凑上火光,又扔给男生。 烟还在嘴间,她就着点烟的姿势转回身,还没抬头,先看见自己前方一双白色时兴帆布鞋,在后侧左右又来一双、两双。再往上是同样的过膝长筒袜,白色海军风百褶校服裙。 “什么名字,哪个年级哪个班?”为首的女生用鄙夷的语气率先开口。 周珍妮抬头,在海风吹散薄薄烟雾后看清面前的三个女生,袖口上别着的是印着“校园督察”的袖套,打头的女生把头发以马尾的形式高高束起,露出有些过于长的脖颈,脸是细长的瓜子形状,身高要胜过珍妮,全身都是一种单薄无美感的瘦,肤色带着黄气,于是整个人又显出土气。 她拿斜眼剜周珍妮,看对方隐在烟雾后的一张巴掌般精致美丽的小脸,同样是瘦却处处匀称,肤色如雪,只一头短发不算太适合她,顶部是光洁的栗子色,越往下却越粗糙,底端一点焦黄被海风微微吹动,像是被廉价理发店的店员烫过不少遍带来的损伤。 靠着自己有一张好看的脸,随随便便就去摸男人胸膛,黄曼怡看着背后眼神仍黏在周珍妮背影的一群丑男,早在心底用下贱淫荡等词将周珍妮骂了个遍。 周珍妮觉得今天真是倒霉又晦气,自己烟瘾犯了,为防汪玛丽又要找她事,特地走了远些,谁知又碰上一只“长颈鹿”带着自己的小喽啰来找茬。 她懒得理一脸衰样的黄曼怡,侧过身要走,却被黄曼怡身后的人抓住胳膊。对方用了很大力气,抓扯间长甲划过珍妮胳膊上嫩若凝脂的皮肤,一串血珠很快冒了出来。 周珍妮吃痛,隐忍着怒气一个用力,推开扯住自己的女生。女生本就站在一个水坑附近,被推后一个不稳侧摔倒地,叫出声来。 周珍妮转身看身后的黄曼怡,发现对方用嫌恶却又含嫉妒的眼神看她。 对方的表情值得玩味,周珍妮看她蠢里蠢气,又有些眼熟,反而起了玩心,“‘督察’小姐,我何时惹过你吗?” “侬(你)不要闲扯,在校内吸烟,就该记过。”黄曼怡挺起本来就有些过长的脖子,低头往手上的本子上写写画画,恍若铁面无私,真一女“督察”。 但她裙子腰带上系的新晋明星小卡吊坠早已出卖了她。 “‘督察’小姐,我太想配合你的工作了,可是我忙着要和吴希诚约会。”周珍妮看黄曼怡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自知自己没有猜错,“哦,吴希诚你知道吧,我们学校被星探发现,最近刚火起来的那个电影明星,他前日给我递情书,说要追求我……” 她话没说完,黄曼怡已然怒火中烧,刚刚惺惺作态一朝全毁,朝周珍妮喊,“你这个贱女,根本配不上他呀,不知道哥哥为什么看上你这种鸡……” 黄曼怡显然因此事前来找茬。她爱慕吴希诚已久,向他递了不知多少封礼物暗中表明心意,没想到对方从未给她一个眼神,却将情书递到了周珍妮手上。她早看周珍妮不爽,不过一张漂亮得脸,男男女女都爱她……她越想越生气,一个巴掌扬起来朝周珍妮脸上招呼,却又被周珍妮眼疾手快地抓住。 “你是黄丽荣的孙女?”珍妮扬着眉张口。 黄曼怡一愣,不知她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更不知她怎么认识黄丽荣。 “是我外祖母……”她的胳膊还被对方用力握在手中,“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 那根长颈鹿一样的脖子和黄丽荣一样难看,讲话又老是“呀呀呀”地惹她心烦,黄丽荣虽年事已高,她无从得知她年轻模样,可仍能看出祖孙二人眉眼如出一辙。 黄丽荣嘛……那就好办多了。 周珍妮扬起手,一个巴掌用力甩到黄曼怡的脸上,清脆一声巨响,足以见她用了多大的力。 黄曼怡痛叫出声,抬手捂住已经出现五指红痕的侧脸,痛得眼圈都泛了红。 更不用说身后两个跟屁虫早被吓得目瞪口呆。 周珍妮双手互相拍了拍,恍若在抖落什么脏东西,然后笑着扬起漂亮小脸,一如做了错事仍没有惧意的小猫。 “那就让你外祖母再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事再出来,就算是借黄丽荣几个胆,她也不敢在我面前张扬!” 圣保罗中学操场正临麦当劳大道,街道边一辆奔驰驾驶座上柯景政将刚刚一幕尽收眼底,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不一会儿,驾驶座旁车窗被人“咚咚咚”地敲响,阿虎帮忙落下车窗,窗外一张精致小脸上是毫不遮掩的笑,她的开心昭然若揭,全无掩藏。 周珍妮双手越过车窗,捧住柯景政的脸,微微倾身,吻在他薄凉的唇上,亲完人没有松开手,拿指尖细细拂他眉骨上的伤疤,笑,“这么乖?来接我?”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柯景政全无顾及副驾驶座上的阿虎,他捏住女孩光洁的小下巴,加深了刚刚那个令他意犹未尽的吻,直将周珍妮脸上吻出红霞。 阿虎识趣地打开副驾驶车门,坐到了后面,珍妮翘起小腿钻进车厢。 进车后柯景政没有拧钥匙,朝周珍妮伸手,“拿出来吧。” 一秒静默,周珍妮从身后书包扯出试卷,“这都瞒不过你,我数学又拿了A……” “阿虎。”柯景政平静开口,打断了周珍妮。 于是阿虎又很识趣地下了车。 周珍妮侧过身子朝向柯景政,一双小手越过中控台摸向不改摸的地方,笑,“怎么,柯景政,你不会是忍不住要……” 她话还没说完,一双大手伸过来掐住她惜弱的腰,轻松将她抱至自己腿上,周珍妮被吓了一跳,此刻她与他正对着,双腿跪蜷在他有力的大腿上,能将他俊美的脸看个一清二楚。 她又捧住他的脸要笑着吻他,对方这次显然不领情,有些粗粝的手从她腰腹处下滑,落至她的膝盖处,然后将藏在袜子筒口处的香烟全捉了个干净。 柯景政捏着这细小的物件左右看了看,又挑眉看珍妮。 “我看你也是该挨揍了。” 5 最开始,周珍妮因为吸烟这事儿被柯景政骂了不知多少次,那会儿他俩刚同居不久,周珍妮不知柯景政生气的可怕模样,柯景政亦不知周珍妮小姐耍无赖的下限多低。 他怕呛到她,又怕伤她身体,更怕她不喜欢自己身上的烟草味儿,自己个儿跑到狭小阳台抽烟。极高的个头儿,同阳台堆满的杂物同处,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怜。 有次刚好被逃课提前回家的周珍妮看到,她“噔噔噔”跑到阳台上,夺过他手上的烟自己吸了一口,吸完还朝他露出得意一笑。 柯景政愣两秒,给了她一个暴栗。 她“嗷”地一声双手捂住脑袋。 “哪儿学的臭毛病?” 她看柯景政冷脸模样,没想到他是真的生了气,于是自己也臭着小脸,把地板踩得楼下都能听到,跑回客厅沙发。哪有不给这小娇气包面子的道理,不一会儿柯景政就追了出来,蹲到她面前,就这一会儿,看到她眼圈泛了红。 他自觉自己没说什么重话,也猜得到她不过是装样子给他看,可是看她委屈的小脸儿怎么不心疼,又后悔自己干嘛对人一小姑娘粗手粗脚。 于是换他好声好气地哄小祖宗,“乖乖”“宝贝”地叫了多少遍才换她笑颜。 周珍妮本就是怕他生气才装此一出,看出他对她的宠溺底线更是此后愈发猖狂。 她只消靠着一“笑”一“哭”就能将他玩弄股掌间,于是他要她戒烟,却又总被她一次一次靠撒娇糊弄过去。 “我烟瘾大嘛……”她坐在他腿上,拿手环着他的腰晃他身子,俏皮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美丽极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尼古丁上瘾,戒掉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珍妮凑近他的脸,不老实的小手乱摸。 “怎么不见你对我上瘾?”柯景政抓住她的葱葱玉指不满道。 周珍妮如同听到天大笑话,故作夸张道,“我还对你不够上瘾,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柯景政拿手堵住她的嘴,皱眉训斥她胡言乱语。他既不信佛法也不信基督,仍怕她一语成谶。 他可死无葬身地,他的珍妮要平安一生。 圣保罗中学同珍妮和景政居所距离不近不远,只需周珍妮乘下午最后班次大巴,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到家。 平日她多是自己回家,也闹过柯景政,让对方来接自己放学,他说他事儿多很忙,才没空管她。后来还是阿虎告诉她老大怕自己同她频繁一起被仇家看到,他并无树太多敌,可对与她安全有关的事情,他总是过分小心……不过他偶尔也会来接她,只因她高兴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得夸张…… 周珍妮从大巴下车,越过同仁街,特地绕了远路。因为昨日柯景政多吃了一块耗子买的杏仁乳酪,她特地打听了清楚哪里有卖。 卖乳酪的阿婆夸她生得漂亮,一向厚脸皮的漂亮珍妮罕见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朝阿婆笑笑。 阿婆看她可爱,又多送了她两块……她在心底暗暗道,柯景政有了她简直是三生走运,又夸张地想也许有朝一日,柯景政成了穷光蛋,自己靠脸就可以养活他们二人。 她拎着点心拐进临近公寓的巷子,还未走两步,就察觉不对。 刚刚买东西时就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她未在意,毕竟她自幼漂亮,路过人总爱多看她两眼。只是此刻巷子了无人烟,这样的第六感就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她心突地跳急了起来,于是靠着巷子的边走,加快了脚步。 路过右手边一个丁字口时,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猛地窜了出来,挡在她前面。 珍妮吓得心猛地一跳,立马调头要往回走,却看见身后另有一矮矮瘦瘦的长脖子男人挡了她的去路,她的心跳的更急,握紧手中的点心盒,出了薄薄的一手心汗。 “你是谁?”她脑中瞬间涌入万千思考,又做镇定状,让自己冷静一些。 长脖子男人露出猥琐的笑,一口牙黑黑黄黄,丑陋不堪,晃着身子朝她走来,珍妮不自觉后退,她的牙齿打颤,想要叫人,不知为何恍若被人扼住了喉咙叫不出声。 恐惧和紧张占据了她的心头。 她离自己的家已久,平时乖乖呆在柯景政身边,也不会有惹到人的时候。 可是她慌张中,看面前的男人,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她一定在某处见过他。 是曾在本家,还是柯景政身边…… 她灵光乍现,一个猜测迅速占据她的心头。 “你是黄丽荣的……”她只说一半,因为她并不知道昨日找茬女生的名字。紧张让她的额头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汗珠,小腹也传来隐隐痛意。 “小姐,够聪明。”黄乙方拿阴鸷猥琐的眼神看她,“你伤到我小妹,做哥哥的当然要替她讨回来喽!” 话毕,身后的男人突然健步上前,从背面搂住珍妮的腰,紧紧困住了她。珍妮死命挣扎,终于大叫出声,结果被黄乙方恶狠狠地大力甩了一个巴掌。与昨日她在黄曼怡脸上留下的印记不同,男人的手劲根本不是只大她一分两分,她简直一瞬眼冒金星,双眼要几秒钟后才又恢复清明,显眼且吓人的红在她脸上慢慢扩大,她看不见,却能感到半边脸已无知觉,她的眼泪汩汩涌出,发丝被泪水粘到脸上,她怕到极致,惊恐无措地挣扎,可是背后男人的手劲儿却越来越大…… 正当黄乙方要下一步动作,他沾满汽油污渍的脏手都已经伸出,马上要摸到珍妮布满泪痕的脸,巷子口外突然传来警车声响,正巧遇到东间区小巷有小偷惯犯落网,警察与他们一墙之隔要追到这边。 黄乙方与同伙对视一眼,骂了声“他妈的”,拿伸出还未收回的手拍了拍珍妮的另一边脸,恐吓道,“小心着点儿。” 身后的男人松开珍妮,两人迅速离开巷子。 珍妮身体一软,向下滑坐到地上,一同跌落的是她脸上断线的泪珠。 唯有手中乳酪还完好无损,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夜半,阿虎同耗子几人已在麦当劳道到东间区间绕了不下十圈,仍未见周珍妮身影。 柯景政脾气很好,鲜少发怒,此刻一张脸却黑到令人瑟瑟发抖。 耗子几次话到嘴边,又被阿虎用眼神瞪了回去。只是大街小巷,他们连只蚂蚁都没放过,真的没有再找下去的意义。 几个人又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最有威信的阿虎向老大开口,“或许周小姐现在回家了?” 柯景政虽没回话,但转了方向盘,车外的几人终于松了口气,迅速回到各自车里跟上老大。 柯景政如平日沉默,身形仍然高大,脚上的步子却显出他内心的急躁。他拿钥匙开了门,家里仍是漆黑一片,他暗自握住拳,要转身,却在黑暗中隐隐看到客厅桌子上有东西。 他迅速开了灯,看见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桌子上一个纸质点心盒子,他用手拿起来,看见里面码了手工制的乳白色点心,细细的杏仁碎点缀在上面,有细微的点心渣碎在一旁…… 此刻,一颗心总算回落。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卧室看去,那儿仍然漆黑一片,可他知道她回来了。 打开卧室的门,他看到她如同一只乳羊,小小地蜷在黑夜的被窝里,本不算大的床,他睡在上面,有时连脚都伸不开,她睡在上面却显得这么小…… 她真是吓坏了他,没见到她的三个小时,他表面仍是柯景政,可只有自己知道他要疯了。 他想自己应该是生气的,可是看着她躺在他们的家里乖乖睡觉,又觉得自己没办法同她发一点脾气。 他静悄悄地走过去,掀开一点被子,坐在床头,她的身旁。 她侧睡在床上,一半脸露出来,另一半脸被她压在枕头上。 皎洁如霜的月光落下来,铺陈在她的侧脸上,两种和谐的白交相辉映,显出更甚的美丽。 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却怕自己粗粝的手指划痛她一点,她那样嫩的皮肤,都不用太用力就能变红。 他静静地凝视她,良久察觉出不对。 他总觉她鼻梁上有异样的红,不同于她任何神态露出的血色,那种红恍若……不是她因为情绪露出的。 “周珍妮。” 他喊她的名字。 他当然知道她在装睡,不过是宠着她,是陪她演戏,也是找个理由帮她翻过这一章节不骂她。 只是这会儿他得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继续装睡,一动不动地装死人,可是睫毛因为心慌在微微颤动。 他不等自己发火,一个大力将她扯起来,她侧着身子坐起来,仍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侧着脸不看柯景政。 她“嘿嘿”地笑,“对不起嘛……” 室内没有开灯,她不想让他看到异样,可因此她也看不见他已是暴怒的眼神。 他想自己已是怒火攻心,所以反笑。 他从后面捏住珍妮的小下巴,轻轻用力,使她能够正面面向自己。 珍妮看他眯着眼睛看自己快要肿成猪头的半边脸,她回来后路过镜子时只微微驻足,没敢细看,都仍然看出自己丑的让人想死…… 柯景政看见她本来光洁白皙如珍珠的右脸高高肿胀,借着月光能看见那异样的红中间夹杂着血丝和青紫,他已怒到极致,不想猜施暴的人用了几成力,用了什么方式,连带着她的鼻梁上都有划伤,嘴角处的血甚至此刻都未完全凝住……可是她被人打的场景彷佛一瞬间就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她被打…… 他此刻才是真要疯了……周珍妮……瘦到在这么小的床上都显小,他平日里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 他开了灯,刺眼的光一瞬充满整个屋子。周珍妮被刺得抬起胳膊捂住了眼,也挡住了自己红肿的半张脸,和因为不久前流泪变红的眼睛。 柯景政一个大力掀起被子,果然又看见她胳膊肘和膝盖处均有擦伤,应该是连药都没上,这家伙就上了床。 他轻嗤,一字一顿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已是如寒冰般的冷,“周珍妮。” 她的胳膊仍然没有放下来,往日受一点委屈就要跑他眼前掉眼泪的人这会儿不知道着了什么道,明知徒劳,仍死死地藏着自己脸上的伤。 她刚刚装睡时,就把受伤的半张脸压在下面,不知道痛成什么样…… 柯景政把他没说完的半句话说完。 “你要是想死,以后就别回来了。” 6 细细胳膊挡得住受伤的脸,却挡不住滚落而下的泪珠。 从同仁街离开后,她胡乱擦了泪,让自己淹没在人海中。幸好港岛夜半仍有人群熙攘,好让她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她本来就不该走那条小道,是因为为给柯景政买点心,绕了点远路。 她怕他担心自己,于是想要抄近道回家,却没想到……她往日总是昂首挺胸,走起路来像只骄傲的、毫不知掩饰自己美丽的小鹅,现在却要拿自己耳边的短发,挡住脸上难看的红肿……她不敢碰那儿,痛得简直让人麻木,嘴角处有黏糊糊的液体下落,她拿指尖碰一碰,觉得自己里面的一颗小牙有些松动,口腔里是血味,手拿下来果然见深色…… 她的眼泪流不尽一样,流过脸上伤口时好似蜜蜂蛰一样疼。蜜蜂蛰人……她也曾体会过。 曾经小时候daddy为mommy包下一片花地,夏夜总有沁人心脾的馥郁芳香。mommy不喜欢,可是她爱极了……她本就如花般美,总是钻进花海里,让带她的奶妈惆怅……采蜜的蜂从不懂怜香惜玉,将她当作花海中的一丛,蜂针刺入她幼小的胳膊,要采撷一分香甜。 她哭了一整夜,第二日眼皮种得像核桃,比她的伤口看起来还严重。一向不苟言笑的mommy看见她的囧样都笑了出来……看到mommy的笑,她又觉得自己没那么伤心了。后来,mommy在医生叔叔为她治疗后,第一次陪她睡觉,替她上药。她的手比二月春风更柔软一些……也许那是她此生难得的美好回忆,要让她用一生珍藏。 她同自己的妈妈并不亲近,即使那是怀胎十月生下她的亲生母亲。于是她也很少去回忆她……可此时此刻,她的脸痛,心更痛,想要那只如同春风般柔软的手,再次抚上她的面颊,那样,自己是不是就不那么痛了? 珍妮随着游走的人群,在街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东间区大大小小街道都洒下了她的热泪,她仍不敢回家,只因为打她的人是黄丽荣的孙子。 等到街上人都稀少了些,她终于留不住,慢慢沿着街边有灯火的地方,回到那个促狭的公寓。 她看了看手中的点心盒,一鼓作气,跑上楼,开门时心中一喜,他并不在家。 她迅速脱了鞋子躺上床装睡,如若熬过今夜,也许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可是…… 周珍妮不敢看柯景政脸色,他五分钟前把她抱下楼塞进车里,正驶向离家最近的诊所。 开车时他一言不发,可脚下油门却是一踩到底。 等见了护士小姐,脸色更臭,也不看她,直接就说,“这么丑的脸还能要吗?” “能要、能要。”护士小姐边为周珍妮上药边笑着点头。 这下轮到周珍妮脸黑,他任凭自己生得好看说什么工作人员也只会陪笑,而她痛得呲牙咧嘴也不敢发一声激出他更甚怒火。 等药上到嘴角时,护士小姐手上一个不稳,棉签力气重了些,她痛得张嘴,但不出声,刚刚痛红的眼圈此刻盛不住脱眶而出的泪。本来是因为痛,可是这下越流越多……恍若把心里的痛带来的那份儿也流出来了。 柯景政叹口气,妥协一样低头,语气柔软了很多,朝护士小姐说了句,“我来吧,您先去忙。” 然后接过上药托盘,蹲到珍妮面前,看她哭得伤心,却还不敢看他。 不敢看他也好,他要是对上她那双委屈的眼睛,杀人的心都有了。 柯景政拿起刚刚借来的手帕,折了一折,又折了一折,举起来,轻轻按压在她未伤到的左脸,帮她擦掉眼泪。 “这么疼?”他又恢复了先前的温柔模样。 周珍妮哭着摇头,贝齿紧紧咬着本就有些红肿的下唇,终于含着泪珠看他,她的嗓子早哑了,“真不疼,景政哥。” 他一瞬间又气又痛,恨自己,也恨她,不知道平日里她张牙舞爪的劲儿去哪了。 幸好晚间医院人少,空床多,他看她乏了,给她上完药,把她抱到床上,人已经轻轻打起了鼾,手还环在他脖子上不松开,半晌嘴中还念念有词,“真的是摔了一跤,一点也不疼……” 他轻轻地吻她发顶以安抚她,她仍不松手,他只好同她一起躺倒床上。 这儿的床比公寓里二人同睡的更小,因此他一到床上,腿都伸不开,两人挤在一起,如同挤在夜里翻滚海浪上的小舟。 小舟好似马上要翻船,可是总能让他们安稳度过一个又一个平静或不平静夜晚。好像只要他们二人一起,就一定能化险为夷…… 等她终于睡熟,他从她身边爬下来,脱掉她脚上的鞋子、袜子。 都脱好后,她的鞋袜被他平稳放在床下一边角落,这样就不会被人踩到…… 而他坐到另一张床上,静静望着不远处的她,总觉恍若对方触手可及,可是眨眼间就会如梦般消失,于是在心中悄悄描摹她安静睡颜……短发、眼睛、鼻子…… 珍妮的鼻子十分好看,鼻梁高挺,顺着往下有一道恰到好处的阴影,使得小巧可爱的鼻头显得更加挺翘。 可是只有柯景政知道,那是一道小小伤疤。 ps:老婆们别急,我会告诉大家jenny为什么会变成周珍妮的! 7 人类成为高等生灵原因之一,也许在与善于造梦。 梦里亦真亦假,有时山穷水尽时给人启示,有时大梦未觉时赠人回忆。 两年前,港岛湾仔码头发生一起恶性仇杀案件,因为遇害者中有一位外国人,这件事惊动了当局最高政府及大使馆一众官员。 当局警方至今仍不知道仇杀案件只是为了让走私的船只顺利驶离港岛,那次是柯景政助力何堃在叶先生眼前立住脚的关键性一举。 那夜的湾仔码头警察成堆相聚,拉起的警戒线几乎围住半个海港。 柯景政和阿虎到维多利亚酒吧时,负责传信的“鸽子”推进二人常驻包厢,将果盘放到沙发前的桌子上,弯腰时留下一句,“鱼入海了。” 阿虎一向严肃正经,不苟言笑,此刻仍不敢松懈分毫。 他很清楚,熬过今晚,才是平安夜。 为避免枪声惊人,他同柯景政拿磨得抛光的斧头接连砍死数十人,码头酒店地板恍若血洗,那片不断蔓延的红仍在二人眼前蔓延……阿虎没有受伤,被写入名单的多为白里醉生梦死,睡得正熟的来港商人,凌晨三点正是他们手下保镖最乏的时候,可仍有例外,柯景政动手前进门时被夜间换班迟到的酒店服务生看到,服务生看他解锁房门用时略久,于是照例问了一句,“先生您需要帮……” “助”字还没有吐出来,服务生就被柯景政一个手劈打晕在地,只是那句没说完的问话仍然惊醒了在门外打盹的保镖,保镖知自己差点酿成大祸,瞬时间用手摸腰间手枪,却摸了个空。那物价早在几分钟前被柯景政偷摸了过来,可保镖身手不在柯景政之下,二人赤手搏斗数回合,柯景政落了下风。 他不能用枪,枪声惊人,提前暴露满盘皆输。 他已熬了数夜,精神可谓极度紧绷,只是半分思索就被对方拿硬物一个大力劈到头上,额角处顿时鲜血直流……剧痛让他的视线模糊数秒,就在这数秒保镖又拿那硬物朝他身上、头上砸去……他在一片猩红间看到被刚刚路过的服务生丢到地上的浴巾和棉布,几层迭在一起,柯景政在保镖再一次拿硬物对准自己的脑袋时抢过棉布,捂在对方身前,开了枪…… 枪声被层层柔软吞没,他躺在地上缓了很久……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汩汩鲜血从自己的身上流出,带走自己身上的温度……他甚至在那一秒想,如果自己就死在那里,是不是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他爬起来,杀死最后一个该杀的人,坐在阴暗的员工楼梯间点燃一根廉价劣质的呛人香烟,等阿虎来找他,然后一起去维多利亚酒吧。 这是他们两人在跟了何堃后做的第一次大事,在这日前,他们已经连着一周来维多利亚酒吧,为的就是何堃好买通警察帮他们伪造不在场证据。 柯景政借着阿虎的劲儿勉强稳住自己有些飘忽的步伐,听见阿虎在他耳边说,“再坚持一会儿,政哥。” 酒吧的舞曲声响炸了天,所有人都摇头晃脑地沉浸在纸醉金迷里,即使有人看见了他们,也只会当他们两人是喝醉的酒鬼。 二人在摇摆着身子的人流中穿行,有湿润粘稠的红一滴一滴从柯景政低着的额头跌落,融进了厚厚的深色毛绒地毯上。 门口有警察进来盘查,对着酒气冲天的男女面前竖起警官证,一个个地盘问,“见没见过两个个子很高的男人,其中一个受了伤!” 有人笑着喊,“阿sir,来错地方了,你要是喝酒我们请你一杯啊?哈哈哈!” 警察拿警棍抵开酒鬼,嫌弃地骂了声“滚”。 他们也只是例行盘查,整个港岛都在找这两个人,他们半夜被叫出来做事,早已是怨声载道。 阿虎搀扶着柯景政的步子更快了一些,终于临到转弯处,一个穿着校服的短发少女突然从角落窜出来,撞到柯景政身上。 阿虎心中一惊,一边搀着柯景政,一边大力扯过女孩,等到不再面向正门人群的卫生间隔间处,女孩借着昏暗的光看到柯景政脸上的血,吓得瞳孔放大,正要尖叫时被阿虎几大步走过去捂住了嘴。 他将手枪抵到了她的后腰处。 “多说一句就弄死你。”阿虎恶狠狠地贴着珍妮的耳朵说。 周珍妮脸上是因这刹那间变故难以抑制的惊恐,冰冷的枪口正贴在她的后腰处,稍不留神就是魂飞魄散,她动弹不得。 然后,突闻枪声。 女孩猛地一抖,身子被吓得瘫软下去,用手摸自己的身上皮肤,发现仍是干燥的,才反应过来枪声并不是从身侧发出。 柯景政同阿虎对视,阿虎将枪丢给柯景政,自己转身出了卫生间,出去前拿凶狠的眼神警告女孩。 女孩子早被吓得双眼无神,脸色苍白,手脚恍若不是自己的。二人间受伤的恍若变成了她,她被柯景政大力推到卫生间隔间里……狭小逼仄,混着酒臭味的空间里,两人身子要紧紧贴在一起才能有立足之地。 隔壁有呕吐声传来,然后又是难以描述的复杂味道…… “脸怎么弄的?” 她听见身前的人开口,声音在暗夜中低哑如同撒旦。 她这才想起自己也受了伤。是一个酒鬼要揩油,她朝那人果断挥出一掌,那人恼羞成怒,拿起手边酒瓶就朝她摔去……她躲了过去,又没完全躲过去,碎掉的酒瓶玻璃划过她的鼻子,因为距离过近划开不小伤口,刹时间有血直流。 她仍白着脸,朝柯景政抿唇摇头。 卫生间外传来脚步声,是刚刚鸣枪的警察要来搜查。 柯景政突然把她抱到腿上,吻住她的唇,那儿还有她的血,都被他一一卷入口中,女孩的神情是新一番的惊吓。只是柯景政没有留给她反抗的时间,他掀开她的裙子,移开唇,凑近她的耳朵。 “叫。” 她很聪明,知道柯景政的意思,所以脸瞬间红透。 明白,并不代表能做到。 她感到一只手正从她的腰向下游移。 “乖,叫。” ps:小前菜,俩人第一次见面。鱼:我儿你是真狗啊,第一次见面就叫我闺女叫…… 章鱼实名感谢乔巴路宝宝对俺的支持,看到可爱老婆连篇的评论了哈哈哈哈~ 8 等白天再到来的时候,阿虎终于可以看清无端闯入他们的世界的女孩样貌。 他为躲开警察眼线,在酒吧后台换了身酒保衣服掩盖身上血腥味道,结果不知是否因为有人挑衅警官,维多利亚酒吧竟被戒严。 一时间穿着暴露、满身纹身,片刻前还在饮酒乱舞的男男女女被围困舞厅,不得动弹。 阿虎暗觉不妙,他眼神好,分明在一群警察中看到不同于警员的警衔肩章,那人是新上任不久的副警务处长方辉——能惊动他显然是有异样情况。于是阿虎混入人群里擦杯子,原来那日是因警察在搜人时意外在酒吧仓库发现了两大包白粉,阿虎因扮作酒吧服务生也被照例抓走盘问,酒店经理被抓走后盘问了一夜后咬舌自尽,显然是为保妻儿甘心为他人做嫁衣裳。 等到阿虎回到原处寻柯景政时,酒吧已经被查封,他在酒吧后一条巷子死角角落里看到了昏睡在一起的两人身影。 柯景政坐在阳光无法照到的昏暗一角,双目紧闭,脸色已失去血色,是纸一样的白,他的头上缠着白色“绷带”,阿虎凑近看才看出那是他怀中女孩腰腹处被扯烂的衬衫……女孩正蜷着身子,小小一团缩坐在柯景政的长腿上,一双手环住柯景政的脖子,小脑袋靠着他的胸膛沉睡。 阳光一寸寸地移过来,先洒到柯景政的手上,慢慢移到二人的身上,却怎么也不肯移到二人面庞。阿虎没由来地顿住脚步,似乎为眼前场景怔愣住。面前的两人,恍若许久前就认识且熟稔一样,毫无顾忌地将自己交给对方,又依偎彼此…… 那时周珍妮做了一个年少的梦,梦里她等到了自己一直想见的人,可是再睁眼,病床上却只剩她自己…… 那一巴掌带来的绝顶的痛似乎仍未消散,她想起第一次见柯景政,他头上鲜血如柱,却先问她,为什么要来这么鱼龙混杂的危险地方? 她说,她没有家了。 于是他问她,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 “阿sir,输钱不给的是黄乙方,你把我们都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嘛!”耗子将刚不知从哪个桌上顺来的笔投到另一个笔筒里,抱怨道。 “绑来?你去看看哪个被绑来的人能像这样被好茶好水伺候着?周鸣(耗子原名),我劝你好好配合公务人员工作,既然你们举报黄乙方赌博打人,就在这里好好做完笔录!”一名警员把调查表扔到耗子面前,“你最好劝你们老大平日里少来我们面前走动,我看黄乙方来的时候都半死不活了,要真调查下去柯景政也脱不了干系,你们兴业帮给警察署惹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耗子撇嘴,“阿sir,我们兴业帮一年为港岛贡献多少DDP还是GDP,你怎么能污蔑好公民呢?” “行了。”阿虎拿肩怼耗子,“老大那边还有事等着我们呢。” 阿虎拿嘴往笔尖哈了口气,在笔录上签了字,耗子临走前又把桌子上的茶叶顺走了两把。 二人起身后正好看见柯景政从警务处长办公室出来,跟着一起出来的还有处长方辉。 方辉又高又壮,国字脸,整个人一身正气,路过的警员朝他敬礼,他点头示意。 阿虎和耗子看见临走前方辉和柯景政说了些什么,但两人都不会读唇语,所以离开警局后藏不住话的耗子立马问了老大。 柯景政:“那差佬想做‘五亿探长’,我他妈上哪给他筹那么多钱?”(注:五亿探长指HK前总探长,贪污巨款,五亿探长为戏称) 耗子乐,“我就知道这群警署差佬没一个好东西!”这边笑还没收住,正下楼梯的耗子就被身后一股大力撞个趔趄,于是一个没站稳,同一重物一起滚落警署大门口。 柯景政同阿虎都没忍住笑,耗子哀嚎一声,把他扑倒的是一个烫着大波浪,画着烟熏浓妆的姑娘,耗子要推开她起身时正好捧住她胸前柔软,于是…… 姑娘一个重力把手中的包砸向身下的耗子,尖叫,“你个士多啤梨苹果橙!敢吃老娘豆腐?死色狼,我叼你老母!” 这一起身,阿虎才看清耗子身上人的模样,竟然是个熟人。 柯景政对他耳语两句,阿虎点头表示明白,快步下了台阶,把姑娘扶了起来。 姑娘起身看来人,嘴巴张成“o”型,惊叹,“竟然是你?!”说着硬皮面的包棱角又对准了阿虎,阿虎可不同耗子笨手笨脚不够机敏,他抓住阿娇的胳膊不任她作为。 “就是你我才会被强仔送去拍三级电影!现在我工作没了男友没了住的地方也被强仔的小弟砸没了,我不管!你必须要赔我!” 柯景政在一旁点了根烟,阿娇挣开阿虎的手,又跑到柯景政面前,拿手指指着对方的鼻子,“就是你的小弟害了我,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阿娇正是那日阿虎替柯景政收账闹事,拿手打晕的女人,她本是强仔手下舞厅的舞女,因为被阿虎打晕后偷走钥匙酿成大祸,强仔在事毕后找到她,没想到净说她有明星气质,要把她送去兄弟那里培养成影星,她没想到大难不死竟有后福,谁知自己被送去的地方竟然是荒无人烟的一个废旧仓库,要拍的也不是什么能让她一炮而红的正经电影,而是三级片,她在那个满身肥肉的油腻男人脱光衣服后咬断他的下体破窗逃出,一路打车来到警局报案,自然也是面对一群差佬的敷衍了事……她在气头上,正好看到让她落得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阿虎又去把她从柯景政身旁拉远,“那天是我多有得罪。” 柯景政却示意他没事,“是我们对不起这位小姐,阿虎,你去到老丁那里再租一间房,把这位小姐安顿好了,钱算在我这里。” 耗子从地上爬起来刚想反驳,又被身后一股大力撞个趔趄,又是一个同风一样奔跑的女孩子。 “我这是中了什么邪……” 旁若无人慌忙跑向警署的人长着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那个人他们刚刚见过,是黄乙方。 而这个脸上挂着泪去寻黄乙方的,正是黄曼怡。 9 黄曼怡见到黄乙方的时候,黄乙方就剩半口气了。 人是站不起来了,脸肿得像猪头,身上上上下下皆是青紫红痕,嘴角还挂着血珠,手指也缺了两根。 任凭曼怡小姐在警察署哭天喊地,警官也没有办法帮他们兄妹二人伸冤。 “刚好”黄乙方好赌,“刚好”黄乙方去了兴业帮的地盘,“刚好”黄乙方欠了他们警察署也不惹的人的钱,又“刚好”被柯景政发现…… 如非何堃亲口要求的事情,柯景政鲜少露出那样骇人模样,如若不是阿虎拦着,也许黄乙方最后一口气也早归西天。 这样凑巧的事情,黄家兄妹二人再笨也明白了其中缘故,黄曼怡恨透那张表面美丽的小脸,她恶狠狠地想,总有一天她要亲手撕开那张虚假的皮。三日后黄乙方转醒,吃喝拉撒都要假家人之手。 他们兄妹二人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祖母黄丽荣,于是黄乙方昏迷这些天一直是黄曼怡照料。 她嫌弃地帮黄乙方翻了个身,以让护士帮他上药。等再面向自己时,黄曼怡看出表哥好似有话要说。 黄乙方牙似乎被打掉了几颗,讲话呜呜咽咽听不清楚,黄曼怡觉得他不会有大事,于是拍拍他被子:“表哥,你就在这里好生养着,别的都不用操心……” 看黄乙方仍不想放弃,她扯开被表哥拽紧的袖子,皱着眉抚平,她在这儿呆了几天,学校医院两头跑早不耐烦了,“我先回家一趟,你有什么事按铃找护士吧!” 黄曼怡匆匆离去,没有看到黄乙方在身后的嗫嚅,更不知他说的是…… 那个打他的男人,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 “阿虎?你是叫阿虎吧?你爹妈干嘛给你起这么傻气的名?”阿娇跪在新公寓的沙发上迭衣服,逗正在帮她搬行李的阿虎。 阿虎没理她,阿娇白眼,“切”了一声。 她从沙发上跳下来,双手接过阿虎手中的鱼缸,“你这个大块头,笨手笨脚的,不要把我的小呆弄洒了!” 阿娇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四处观看,思考该把她的“小呆”放到哪个位置。 等好一阵斟酌后,她终于安置好小呆,结果转身一个脚滑,差点摔倒,阿虎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身,仍是用那副不苟言笑的神情看她,就像…… 她不是个女人一样。 阿娇愤愤地将耳后头发一撩,正擦过阿虎古铜色、血脉偾张的小臂,阿虎的脸色终于红了一些。阿娇满意地从他怀里离开。 等阿虎把东西都搬上楼后,阿娇递给他一杯冰水,“喂,我说,你们老大是从台湾来的吗?怎么港岛话说得那么好?” 阿虎接过水猛灌两口,坐到沙发上。沙发因为他的动作大幅度凹陷下去,与一旁的阿娇形成鲜明的对比。 “又不回答我!大不了我去问你们老大……” “是。”阿虎总算吐出金贵的一个字,不过也只是怕她真的去烦柯景政罢了。 阿娇来了兴趣,面向他,“那你干嘛要认一个台湾仔当老大?太逊了吧!” 阿虎刚刚缓和的神色又严肃起来,他把冰水塞回阿娇手中,“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着麻利地起身,只留给阿娇一头雾水,阿娇气愤地把水杯砸到桌子上。 最开始阿虎是不知道柯景政是台湾人的,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是从第一眼见他,他就觉得柯景政和他不一样。他不知道怎么说,他来何堃手下只是为给家里谋求更好的生活,可是柯景政不一样,柯景政说他要留下。他并不知道留下的意思,直到何堃把他扔到扔到一个泰国野拳选手昆泰面前,他面向比他还要高一个脑袋的昆泰,也只是安静地缠好护手绷带。 其实柯景政看着有些文弱,最起码他最初是这样以为的,他甚至还不如自己强壮,可是面向他都望而生惧的昆泰,他眼中仍然波澜不惊,或许里面藏着其他东西,那恍若深渊的眸子,他似乎并不知把昆泰看作自己的敌人……是的,阿虎想,那是轻视。并非刻意流露,而是自然而然地,带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 那样精彩的拳赛,阿虎想自己此生不会看到第二次。更甚于专业拳赛中规中矩的打法,立下生死状、拳拳都是以性命为赌注,柯景政却好似在拳拳见血的生死局上沉稳地同敌手下一盘棋……以至于阿虎在最初以为柯景政是一个拳手,可是他却在打赢昆泰后,沉静地解下护手绷带,告诉自己,他从来没有从师学习过打拳…… 那时他看着他光裸上身上的血迹错愕,问他是否需要去医院,其实他也算是糊涂了,因为医生就在台后,可是柯景政笑着对他摇头,他离开了那里,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去后台。 后来他们一起留了下来。柯景政总是比他更沉默一些,他们都不爱说话,所以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只有在往台湾寄钱的时候,他才会找自己帮忙。那时阿虎才知道他是台湾人,可是他的港岛话又说的那么好。后来阿虎才知道,他不止港岛话说的好,他还会讲英语,他不懂那些,也能看出他讲的很地道,看出自己的疑惑后,柯景政笑着向自己解释,他自小家就在港口,所以和外国佬多有接触…… 他总是很温和,温和到让阿虎以为他不该是存在于这个污糟世界的人,他对手下的兄弟们都好,得了钱全扔给大家,自己只留够房租和生活费,可是阿虎总觉得他的内里是凉的,譬如他能对自己的身边人好,也能对黄乙方痛下死手…… 痛下死手……是的,他好时、坏时,都不像正常人,只有在周珍妮面前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并不明白老大为什么对维多利亚酒吧突然闯入他们身边的一个陌生女孩放得下心,明明他是连何堃都要防一手的人。更不明白他为何愿意拿自己用性命生死换来的钱去给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孩儿叫高额学费和生活费,况且阿虎总是认为周珍妮太过娇气,而柯景政又太过宠她。 他们这样的人是不可以有软肋的,他宁愿柯景政再冷漠一些,也好在乱世中保全一条性命。可是他从来没有劝过柯景政远离周珍妮,因为他总是认为,柯景政离开周珍妮,才像是丢了性命。 ps:嘉辉:我不但会说英语,我还会说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 10 “疼不疼?” 柯景政轻轻吻她耳边的短发,她的头发总带着一些淡淡的焦黄,可又带着淡淡的香气。 珍妮咬着下嘴唇不出声,珍珠白的脸上、身上均是涨起来就褪不下去的红潮。 他总是这样,顺着她的心意说些好听的安慰话,可下面动作却一点也无收敛,愈发用力。 出租屋蒙尘的小窗外,华灯初上,不宽的小床上,香汗混腻。 珍妮轻轻地嘤咛,带来一波又一波入骨销魂的浪潮……珍妮总觉他在做这种事情时不太聪明,他在这温柔乡里,也总是带着狠劲儿,可是又觉得笨的是自己,他随便说两句好听的话,她就呆呆愣愣地愿意他继续作为。 珍妮早被他折腾得没一点力气,仅是上半夜就昏迷了两次,他却全无要结束的意思。她的长睫上都沾染了他同自己的汗珠,好似挂着晶晶点点的泪。 他看着被她咬破的唇,拿手去轻轻地抚摸,等她再一次抓紧床单,他又去俯身吻她,却被她躲开,眼里含着嗔怒,如夜莺般发出啼叫。 “柯景政!” 四处都是香甜汁水…… 他又把她捉回来,吻到她轻轻颤抖的脊背上,“乖……” 等夜晚终于归于寂静时,月已高挂枝头。 柯景政紧紧地拥着在静静喘气的珍妮,让她整个小身子都嵌入自己的怀抱里。 珍妮没有睡着,她已经三天没有在学校里看到黄曼怡了——那个总是趾高气昂在自己面前晃悠的女生。 从医院回来,她就很想问问柯景政,他是不是对黄曼怡或是她表哥做了什么?她没有这个胆量,其实她更想问的是,黄曼怡有没有认出自己,或是对他说了什么。 这样的猜测让她恐慌起来,即使片刻前二人还坦诚相露,水乳交融,即使此时此刻她就在他毫无顾忌的怀抱里,她仍觉自己顷刻间就会失去他的温度。 她于他来说,只是维多利亚酒吧一个普通的夜里的露水相逢,可是他于她来说,却是被自己认定的此生归宿。 她希望他对自己的初印象只截止到维多利亚一晚。所以她恨透了突然出现的黄曼怡,就好像自己好不容易重获的家旁被安置了一个不知截止时间为何时的定时炸弹。 寂静的夜最易滋生畅想和恐惧,她的小手仍握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大手,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越来越用劲儿……她的手突然被他反握住,她听见他睡得昏沉,带着浓重的鼻音闻问自己,“热吗?” 她恍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不知是因为恐慌还是真的太热。 “我离你远点?”他吻着她的耳朵又问。 珍妮迅捷翻身,正面对向他,然后紧紧抱住他,在他怀里坚决摇头,“不要!” 她感到他胸膛震动,应该是在笑。 他笑,她也跟着笑。 两个人窝在小屋小床上,热到满身是汗也不愿意分开分毫。 许久,她都要睡着了,又听见柯景政问她,“跟着我,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珍妮昏昏欲睡,总觉耳边这一句问句恍若是带着轻轻的叹息。 她不记得自己回了什么,只知道后半夜柯景政把她抱的更紧了些…… - “政哥,这是何堃派人拿来的仓库地图。现在叶先生要走的货被积压在甄华生名下,仓库在马鞍山脚下,地势很利于隐蔽,如果甄华生真的不讲道上规矩,我们绝对处于下风……” 耗子突然骂了一声,然后哭丧着脸坐到椅子上,“甄华生能讲什么规矩?我看何堃也真是不拿我们的命当命,政哥,我们干嘛总在何堃手下耗着,以你的能力想在叶先生手下出头都不是不可能……” 柯景政打断耗子,接过阿虎递来的仓库内部构造地图。仓库占地面积很大,之前放置的都是一些重型工业设备,自从四年前甄华生一举成为港岛龙头后,他已经很少有亲自经手的生意了,因此这家仓库和一家合资工业企业的合约到期后,也一直处于闲置状态。这次的货从内地发往港岛时被边关拦下,正是甄华生从中将货截了过去。甄华生把货放到这个地方,说是因为这儿空着,具体什么心思谁都难说。叶先生早就发了一通脾气,只是碍于甄华生港岛商会会长的面子,也只能陪笑称谢。 耗子一脸丧气地自顾自言说,“甄华生什么人啊,四年前港岛周门血杀案,谁不知道是他动的手脚?曾经周修贤多风光的兴业帮老大,现在尸首分家,脑袋都不知道被哪条狗……” “行了!”阿虎喝了一声,耗子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也许是自己说得太吓人,他觉得自己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耗子拿手撸一撸自己细瘦的胳膊,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这件事情港岛大小门户的人都一清二楚,也许是报纸上报道太过血腥,有那么半月,只要是港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紧闭门户,生怕惹上仇家索命。 周修贤生前绝对为黑白两道都要敬仰几分的大佬,也许港岛一阵风都要先过周门,落得如此下场,难免不令人恐惧惊慌,暗叹世道离奇。 一场巨变引得港岛的天被翻了一番,此后周门覆灭,港岛变作14K、兴业帮、甄家三足鼎立局面,“O记”(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成立后,甄华生同政府新一任官员多有来往,势头俞盛,三番五次向业界表明自己要金盆洗手,不会再有违法乱纪的生意往来。 那一桩灭门的惨案不知被谁遮掩过去,也许是因为恐惧,没人愿意再言谈。 披着羊皮的狼仍稳居宝座,徒留芸芸众生哀苦不言。 “临做事前说这么晦气的事情,你不知道我们老大最忌讳这个?”阿虎低声骂耗子。 耗子也觉自己确实莽撞,又不是抱怨几句就能把这桩差事推脱掉,何况自己想做什么,还不是要让老大替他们出头挨骂。 他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柯景政,看见他仍安静地翻看着手中手绘的仓库地图,微微放下了心。 10 “小少爷,飞机再有半小时降落,周生和周太知道要见到您又要几天睡不着觉了。” 周嘉辉的贴身管家朱谢文笑着回到座椅上,扣紧了安全带。 朱谢文身侧前方,一个气质卓然,身形周正,极为俊美的年轻人单手解开了身上白色西装的第二颗扣子,将手中的柠檬水杯子递还给服务生,笑着用法语说了声“谢谢”。 他一双桃花眼电晕女服务生,又加上他温润如玉的气质,没有适龄少女能为他抑制芳心。 这是嘉辉从斯坦福毕业,前往法国巴黎第五大学求学的第二年。他在修临床医学同法学的双学位,因为学业表现太过出色,斯坦福的导师曾私下找他面谈两次让他留到麾下,都被嘉辉拒绝。 “我的未婚妻喜欢穿漂亮衣服。”他在巴黎第五大学面试结尾留下这么一个惊人好笑的理由,惹得一众老学究频频皱眉。 “好吧,Alex Chou,看样你不是看中了我,而是看中了我的设计师夫人。”嘉辉心属的导师笑着叹气,“明日你就可以来我实验室报道了。” 导师夫人是巴黎知名服装设计师,同珠宝界顶流设计家也多有来往。他放弃名师邀请来到巴黎,确有此一桩缘故。 嘉辉曾在某个舞会花园里看见少女躺在花团锦簇中一把摇摇晃晃的躺椅上,卷曲浓密的栗色长发垂在半空,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橙色温暖的光。 她性子不算安静,可是纯净如她,不愿置身一切虚与委蛇的名利场,于是躺在那儿,寻一处清净…… 他看不见她漂亮的脸蛋,只看见她垂下的白色棉布蛋糕长裙随着摇椅的晃动也在轻轻晃动……她安安静静地把手中的杂志举起来,翻过一页又一页——那是一本时尚杂志——她在某法国设计师上新季的轻奢裙装一页停了下来。 似乎慵懒的猫儿找到了可口的晚餐。 她认真地看杂志,他笑着看她,耳边总想起甄叔叔说他小女不是读书的料子,看两秒书就要叫脑袋痛,她叫他的脑袋也痛,索性以后把她送到国外买个学位…… 他眼睛亮起来,把她送到国外,岂不是正合他意? 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去千万里外,那么娇气又难哄的人,他要拿什么去换她愿意? 他定睛看清她停下的一页,记住法国设计师的名号…… 那样温暖美丽的午后,他轻轻倚在连廊上看她,心上恍若一片静谧的湖,在春风拂动下漾起淡淡的波。 嘉辉在飞机的轰鸣声中静静抬头,唇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他看向一侧的舷窗,蓝色天空下是群山错落。这次回国,除了看望父母,他仍有一桩大事要做。就在他左胸口的内侧,安放着两枚银色的指环,那儿带着他心房的温度,飞过万米高空,仍然不会冷却分毫…… …… “政哥,沙田区到了,开过这片居民区,咱们都歇会儿吧。” 柯景政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虽然眯了一会儿,但在夜里,他的大脑不敢放松丝毫。小型车厢里挤着五个人,半密闭的空间里混杂着汗臭味和下午便当的味道。就连一向不爱干净的耗子都几次嫌弃车里的味儿太让人窒息。 半路上车发动机坏了一次,柯景政身上、脸上都还有黑色污糟的机油。 他坐正了身子,看着宽阔的弯道油路上空无一人,总觉两侧漆黑的树林里会突然窜出奇怪的东西。 “开过这段,换我来。” “乏不乏啊哥?”后座的耗子凑过来问。 柯景政从裤子口袋掏出廉价劣质的香烟,捏了一根凑到嘴里,火机滚轮滑动,发出“嚓”的金属碰撞声,车窗外的夜风吹鼓了柯景政的白色T恤。他太瘦了。看起来合身的T恤其实胖瘦一点也不合适,可是就是这样的筋骨,可以扛起几条人命,在地府逃生。 香烟的火光微弱不堪,需要有风助力,烟雾飘散,消逝。 他将剩下的半包全扔到后座,“后半夜你们都睡会,剩一个人跟我一起留点神。这次,我们无论如何要把货带到了。” 柯景政并不拿严政约束手下的兄弟,他很懂人心,尤是在这样讲义气的圈子里,怎样才能让大家伙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做事,除了能赚钱,还得把真心交出去,正儿八经地敢冲锋上阵,所以即使只是普通的陈述句,他仍能让一车的人都清醒着肯定地回他,“是,政哥。” 11 “阿虎!阿虎——” 珍妮将公寓门敲得震天响,仍无人应答。 半刻钟后阿虎住处对面的房门被打开,一画着烟熏浓妆的大波浪女斜倚在门框上看周珍妮,“小姐,你这样扰民,不怕我喊警察来抓你啊?” 周珍妮泄愤似的拿脚尖踢了一下阿虎的公寓门,发出“咚”的一声响,听起来就震得人脚尖痛。她回头看斜倚在对面房门的阿娇,仔细端详了一下对方,竟觉得浓妆艳抹后的这张脸有些熟悉。 “阿虎这两日有事要做,不会回家。”阿娇一边用手指绕着自己的爆炸头发,一边拿一双精明的眼神细细描摹珍妮的脸,笑着问,“小姐,你是阿虎什么人?” 珍妮得知阿虎也不在家,无意在此处逗留。柯景政一日前给她留下纸条说自己要出趟远门,等她醒来小公寓里就只留她自己了。她最生气他每次不辞而别,总拿一张张小纸条来打发她,恍若自己跑去天涯海角也同她没有关系。 于是她有些不满地反问道,“你又是阿虎什么人?” 阿娇看珍妮的心思全在脸上呈现得一干二净,有些好笑,于是逗她,“我是阿虎新交的女友,怎么,他没有在你们面前炫耀泡到我这样靓的妞吗?” 珍妮错愕,微微张开了嘴,心下在思索阿虎那个大块头……连玩笑话都听不懂的人竟然会交女朋友吗? 她又去看阿娇脸上的表情,看到对方一副把自己当作小孩子去逗的样子,知道自己刚刚一时生气被对方捉弄了去。她觉得跟一个陌生女人在这里互相玩弄实在是没有意思,于是也没再回阿娇,兀自转身下楼。 阿娇笑,周珍妮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再给她,她反而觉得这小孩更有趣了。 她往楼下看去,正在下楼梯的女孩即使只露出背影仍能看出气质不凡,腰身纤细,校服裙摆随着她下楼的动作微微晃动,整个人如同傲慢的小公主。 “喂!”阿娇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转,碰到墙壁转头后又碰到另外一堵,于是形成空灵的回音。 珍妮脚步未停。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珍妮放慢自己下楼梯的步伐,她去回想刚刚阿虎房门对面的女人,那样的眉眼,她到底在谁身上见过? “小姐,你是不是……姓甄?” 珍妮终于停住,她棕色的玛丽珍小皮鞋正要踏向下一级台阶,却因楼上回音就这样悬在半空。两秒后,她又退回去,转身上楼,只是这一次她的神情全然不复片刻前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 阿娇看着又站回自己身前的女孩玩味地笑,女孩的这双眼睛即使如琥珀般纯粹明亮,即使在平常只像一只慵懒华贵傲气的猫儿,可是在生气和恐吓别人时却不漏出丝毫其余情绪,恍若深不见底,让人下意识规避。 阿娇在心里低笑,真是……像极了甄华生。 周珍妮用凌厉的眼神扫视阿娇的五官,然后对她露出一个看起来甜甜的微笑,“认错人是常有的事,既然你是阿虎好友,以后我们不免要多打交道。我姓周,你叫我jenny就好。” 阿娇笑,“原来是阿虎口中的‘大嫂’,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你既然姓周,不知是否认得四年前在半岛别墅区被仇杀……” “不认识。”珍妮笑着打断阿娇。她看起来镇静非常,可内心已然暴怒,“我是穷人家的孩子,不会认识什么别墅区的达官贵人。我是跟了柯景政之后才过上好日子的。生我的人把我抛弃后,我只有柯景政这一个家人……”她向前两小步,凑近阿娇,目光突然变得凌厉,“所以还请小姐你在阿虎和柯景政面前眼神好一点,别再把我认错了人。” - 月黑风高的夜,柯景政等五人已在仓库门前耗了两天时间。 何堃口中闲置的仓库此刻全天有四拨看守轮换,且换班的人会提前半小时到岗,根本没有可以插空的时间。 等到第三日中午时分,他们终于等来潜入仓库的机会。也算是他们好运,仓库门前前来换班的两人开的车出了点小故障,停到了不远处山坡脚下开不上来,所以本来该离开的几人也去帮着他们去看车子出了什么问题。 阿虎趁着这个时间跑去了仓库斜后方紧锁的老铁门处,耗子帮忙用铁丝拧开了门锁,几个人顺利进入了仓库。 仓库确实闲置了不久,上千平的地方,托盘空了大半,只有靠中间的几个托盘上堆摞着货物,正是从甄华生从海关手里顺来的。 柯景政隐在木箱中间,朝守在门口的耗子打了个手势,耗子同样用手势回应他,告诉老大仓库内部看守的人已被阿虎按照计划打晕了。柯景政朝耗子点头,示意身边的几个马仔开始做事。他们只需要把货转移出仓库,山脚下有人接应他们。一个个木箱上贴着白底黑字的标签,在搬完最上面一层时,柯景政明显感觉手上的力气加重了。手下的马仔粗心,并未察觉变故,但他心里暗觉不妙,知道这批货并不仅仅是伪造单证的事情被海关扣押,货里肯定还有其他东西。 他趁着马仔搬货的空隙拆了一箱货物,果然看到码的整整齐齐的CD下隐隐有白底透出,他合上木箱盖子,暗骂了一声。阿虎用眼神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摇头,示意阿虎先把剩下的货先运出去。 负责开货车的两人把货搬上了车,柯景政几人乘坐的小轿车在前方带路,在开到来时的路口时,柯景政让阿虎转向了另外一条更远的弯道。 他总觉得今日拿货太过顺利,所以长了个心眼,特地改了原来计划好要走的路线。 几个人坐在车上一言不发,汗水直流,全然不复来时叽叽喳喳的样子,所有人都绷着神经,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尤其是刚刚出来后看见老大的黑脸,就连车上最不灵光的人也察觉出了这些货绝对有问题。 “停!”柯景政突然拍向阿虎的方向盘。阿虎猛地踩刹车,几人从后视镜看到本来跟在轿车身后不远的货车此刻竟然落后了一大截。 不算宽的路此刻被身后货车挡得严严实实。 “大哥。”阿虎低声叫柯景政。 柯景政的手探向身下冰凉的手枪,看到正前方突然缓慢驶来一辆黑色奔驰,如果没有猜错,跟在后面的货车身后应该也有人围堵。 柯景政看到黑色奔驰车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花色衬衫的短发男人下了车。男人头发很短,露出青色头皮,嘴里叼着烟,连走了几步路,他们才看出他走路有些跛脚。 那人边向他们走,边朝他们笑着高高摆手,眼神一直盯着副驾驶的方向。 “阿政小弟!”那人喊。 柯景政笑着推开门,“原来是坤哥!” “哈哈哈!”坡坤大笑着抱住柯景政,可是就在抱住他的一瞬间右手高高举起,对准了后面货车驾驶座上的马仔。 只听“嘭”的一声响,货车上的马仔一命呜呼,前车后车几个都推开了车门,刹时间前前后后数把枪被举起来,两派人马一瞬陷入交锋状态。 柯景政的脑袋被坡坤的枪口对准,他将双手举起来,高过肩膀,笑,“坤哥,你这是做什么?干嘛为难我们兴业帮的兄弟?” 坡坤是14K的人,两个帮派虽时常发生争斗,可是何堃行事圆滑,一向未惹到过14K的人。坡坤平白无故来截他们的货,实在没道理。 坡坤没再和柯景政开玩笑,只是他无论笑或者不笑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小兄弟,我们也不过听着上面安排做事。这车货,我们今天必须拿走,你若是让给我们,我们就和几位兄弟交个朋友,你若是不让,你们的货和几条人命,就都得留在这儿!” 柯景政把手慢慢放下来,仍笑着,“好说、好说,货重要还是人命重要,我们自然分得清。只是坤哥刚刚打死的人是我们叶先生从身边派给我的,你这样做事,我也不好和叶先生交代。不如这样,坤哥你把我带走,我同你一起把货送到,晚一个钟再让我的小弟回港岛同老大通信,这样我们就算是办事不利,也能保全一条性命。” 坡坤听柯景政把话说完,思考了两秒,缓慢把枪放下,放到半空又猛然抬起,柯景政就在此刻猛地一躲,子弹踩着他的肩膀飞过,划出一道血痕,他顺势掏出别在腰后的手枪,子弹朝坡坤射去。坡坤躲过了柯景政的子弹却没有躲过阿虎的子弹,他本就不算灵光的腿被打中,心中大怒,手势一挥几辆围堵的车上熟人均提着闪光的银色刀器或是手枪下了车,半山腰不宽的马路上枪声连连,血与尘土相混。 耗子趁着两帮交锋的时候跳到主驾驶的位置,拿车去撞前面拦路的人,柯景政想趁这个间隙跳到货车上,他扒着车门上跳,结果连中两枪,从货车高阶上猛地摔落在地,一瞬间碎骨的剧痛传来,阿虎看到赶忙下车来掩护他,慌乱间没看到身后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阿虎——”耗子在不远处对背对着枪口的阿虎大叫,子弹出鞘的一瞬,柯景政将阿虎一把推到一侧,本来对准阿虎脑袋的子弹射入了柯景政肩胛骨,又是彻骨剧痛。 他一口鲜血吐出,因为一瞬间的耳鸣只能看到阿虎狰狞的脸,他朝自己大吼,应该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只是……他听不见了。 柯景政看到眼前的尘土漂浮的速度逐渐变慢,他面前的东西从阿虎的脸慢慢翻转,变成枯黄的芦苇,蓝色的天空。 这些兄弟们,阿虎跟他最久。 只要是他要做的事情,不问缘由,不去抱怨,阿虎就只知道跟着他闷头干。 他在自己意识还算清醒时对准阿虎的耳朵念了一串号码。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可是看阿虎的样子,他知道对方听到了。 “打给他,让他把货拿走。” 阿虎仍向从前那样听从老大的吩咐,即使他记得这串号码是前几日刚看到,是警署的人。 可是他总是相信,就像在擂台上,柯景政可以一人对抗实力远超自己的人一样,在濒临绝境时,听他的话也总能力挽狂澜。 ps:求看文的老婆们给给评论嘿嘿~ 12 “Alex Chou,您要乘坐的下一艘航班已经降落至樟宜机场,您先在贵宾室稍作休息,大概半小时后我们会进行登机……” 工作人员将手中的咖啡杯放置周嘉辉身侧,也许因为太烫,一个不小心半杯咖啡全洒到了嘉辉纯白色的衬衫衣袖上。她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忙讲“对不起”。嘉辉将咖啡杯扶正,对年轻女孩说“没有关系”,然后又细心地问她是否烫伤? 工作人员本就因失职不好意思,尤是领导三令五申要好好招待这位身份不同寻常的旅客,她入职不久,正处于领导考核自己的关键时期,一边为自己莽撞懊恼不已,一边又对将要面对客人和上司的刁难恐慌担心。她红着脸摇头,嘉辉早在看出她窘迫的一刻拿眼神示意朱谢文,朱谢文心领神会,递来一条方巾。 嘉辉将方巾递给女孩,女孩惊讶不已,连忙向对面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道谢。那人高她许多,通体气质不凡,举手投足恍若贵族,她抬头看他,看见他经此小变故面上仍是淡淡笑容。 “没关系,快去工作吧。”嘉辉安慰女孩儿。 朱谢文去值机柜台找工作人员,准备取行李,方便嘉辉更换脏掉的衣服。 嘉辉趁着等人的时间自己去卫生间处理了一下手腕上的烫伤,有力的手腕处红色一片,片刻前在小女孩身边被他藏了起来。 他举起未受伤的手看表盘上的时间,下午四时一刻,他侧头看机场硕大的落地玻璃窗,澄黄色的巨大落日发射出利剑似的光,让人眼一瞬恍惚……错觉橙黄色的“球”仿佛愈来愈大……嘉辉瞳孔缩小,真的愈来愈大! 几乎是一瞬间,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击波从临近贵宾室候机厅的停机坪传来,直接震碎整面的玻璃墙,发出“轰——”的爆响! 玻璃的炸碎声、人员的尖叫声、贵宾室候机厅内椅子的摔碰声以及残存一样的爆炸余波,血肉横飞,临近玻璃的数人飞出几米开外,已是尸身异处,即使是靠内的人也难留一命。 新加坡时间下午四时十六分,樟宜机场发生爆炸事故。 亲临现场者都很清楚,这不是一次意外事故,因为就在爆炸声响起之后两分钟,机场里响起了枪声。 那杯滚烫的咖啡,救了嘉辉一命。他在离开贵宾室休息区的两分钟内,免于陷入昏迷的状态,没有给显然是奔他而来的仇家快速找到他的机会。 他同五个仅剩一个的保镖从机场背面逃窜,在警察围封现场前坐私人飞机驶离。 他无法相信,等他死里逃生再到港岛时,已是家破人亡…… “嘭——” 一声巨响,嘉辉再一次在梦中惊醒。 抬头一片漆黑,他忍着剧痛在钢板一样硬的床上翻了个身,看见床前铁栏杆外是穿着警服的警员在暴力开门。 因为刚睡醒,他的眼前还是一片模糊。 “柯景政!出来,有人找你……” 谁会来找他呢?他强忍头痛缓慢思考,他不记得甄华生在漏掉他后还漏掉了周家哪一个没杀,四年前那剧烈的冲击波恍若片刻前再次袭击了自己。 于是,他突然扒着床沿疯狂干呕起来。 14 阿虎、耗子、柯景政连同14K一起负责这次行动的数十人都被三合会羁押归案。 因为抓捕时有包括柯景政在内的五人受伤严重,所以在关禁闭前先将这几人送进医院呆了几天,然后视伤情转移回了监狱。 目前何堃要他们运送的货物全被积压到了方辉所在的警局,案件暂时定性为黑帮火拼,偷窃货物,至于后续判处刑法,要视甄华生的口风。排排木箱中有什么东西,似乎并没有人提到。而一旦有人提到,进来的人估计再出去就是游魂了。 距离柯景政离开公寓,不见人影已有超过一周的时间。珍妮为找到他,冒着暴露现今所处位置和被揭开隐瞒身份的风险,拜托曾经来本家做客的一位警局处长帮忙找人。也算阴差阳错,柯景政人就被关在警局当中,只是因为涉及案件比较特殊,探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珍妮拜托的那位警官叔伯说上级对这件事情口风很紧,案件似乎牵连很多,再加上柯景政被关押的地方又不是他的地界,但他安慰珍妮既然没有其余信息传递出来反是好事,在熬过两天如果仍未有确凿证据可以定罪,柯景政早晚要出来。 珍妮只好失望离开,她向叔伯道了谢,归家后她接到了一通电话,对方听起来是一个声音糯糯的年轻女性,用浓重的台湾腔讲话,讲话时还伴着不太明显的哭腔。 珍妮听不懂闽南语,于是对着话筒讲,“小姐,你是否打错电话?” 对方似乎在流泪,费力换成不够标准的普通话,但这次珍妮听懂了。 “阿政哥,我找柯景政……能不能请他回台湾一趟?” 珍妮没由来地心慌,对方又呜呜哝哝带着哭音讲了许久的闽南语,珍妮费力去听,只知道不是好事。她当下又去寻了那位警官叔伯。只是这次她没那么幸运,接待她的是一位实习警员,显然不相信她所说的和自己上司很熟的话,那位警官叔伯正忙着和人应酬,不知在哪儿花天酒地。珍妮心急,直接离开了那人的办公室,去实习警察口中的应酬酒店去赌人。 夜间风凉,她急着找人,只穿了薄薄的衣衫和短裙就出门了,现时孤身一人站在如此豪华奢侈酒店门口,进出来往均是权贵,无意不对她另眼相看。她长得漂亮,小脸又因为冷发白,更显出茕茕孑立的美。风把她的短发吹得飞扬起来,她的心思也飞扬起来,又想起那一通来自台湾的电话。 那个女孩子,听起来和她一样年轻。 她显然遇到了什么大事,这么急切地要远在港岛的柯景政回去台湾才能处理,似乎……十分依赖柯景政…… 珍妮的心漏跳一拍。 女孩叫他“阿政哥”,也是十分亲密的昵称。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就翻起来浓浓重重的酸意。 台湾?她最开始在维多利亚酒吧见到负伤的他时,他确实讲的是普通话,带着一点软糯的闽南腔,已经算是说得很地道。 他为什么会说台湾话? 他为什么从台湾而来? 电话那头的那个台湾女孩,又是他的什么人呢? 抬眼看见自己要等的车牌号和人,她猛掐自己的指尖,泛起尖锐的疼意,然后快步追上了那车那人。 珍妮从小便招人疼爱,她长得漂亮,又有一张懂得撒娇的小嘴,于是她趁着警察叔伯喝醉的酒劲连哄带骗让那人帮自己欠下了一个人情。 她被人带到了专门用来探监的房间,见到柯景政的时候珍妮大脑空白一片。他不知受了多重的伤,一周时间就瘦成这样。 “柯景政!”珍妮奔过去猛地抱住他,大力冲撞得他一个趔趄。 柯景政看见周珍妮以一个猛冲的姿势跑向自己, 他勾起唇角,因为手上带着手铐,没办法回她以拥抱,于是把身子依偎到她的小身板上,用下巴抵住她毛茸茸的头顶,轻轻地蹭。 “不要哭……” 他轻声却严肃地说,好似在吓唬她,可是她怎么会不哭呢?他受一点小伤她就要挤猫尿,那么伶牙俐齿不怕天不怕地的人,也总是因他而掉珍珠呢。 “你总是这样!”珍妮生气地拿手拍他,是收着劲儿的。 “你知道的,我不读书也可以,我们两个在一起生活,只要我们人在一起,过得好一些差一些我都不在意,你为何总是不听我的话,要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你……” 珍妮哽咽,柯景政因她的话心里泛起疼。他听见她这样说,竟真生出了愧疚的意思,那么小的人,总跟着自己受苦不说,还要时刻担惊受怕,他不敢想,他一言不发就离去的夜里,她是怎么熬过去的…… “好了,不哭,嗯?” 她不吭声,在他怀里生气地掉眼泪。 柯景政又拿下巴摩挲她的头顶,“以后我一定听珍妮的话……好不好?” 珍妮把他抱的更紧些,恍如真的陷入失去他的恐慌中。她不敢想象失去他,那时也许自己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景政哥,你……” 周珍妮想起那通电话,在和他讲话的片刻,她竟然开始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电话的事情。 “怎么?”柯景政看她的脸,她觉自己的心思无处遁形。 珍妮咬住唇,思索片刻又开口,“你是否有台湾的朋友或是家人?今天我接到了一通台湾来的电话……” 珍妮突然顿住,因为她看到柯景政的神色一瞬变冷。 于是那种不知为何就出现的恐慌愈发浓烈。 “那人说,她要找你……她说的是台湾话,我听不太懂,只是……” “只是?” “她要你回台湾一趟。”珍妮看着柯景政严肃的脸一鼓作气,终于说出了电话内容。 她也弄不清楚自己什么心思。她虽然平日被娇纵惯了,可是在大事面前是绝不会耍小性子的。这也与家中长辈行事风格有关。可是不知为何今日,仅仅是一通电话,她讲起来就忸忸怩怩,推三阻四,甚至想瞒过去。最终她还是做不来如此不磊落的事情,可是…… 柯景政本来握住她的手一瞬移开,珍妮的心也跟着一落。 她看着柯景政的神情,严肃得一点不像他平时的样子,他似乎在皱眉思索,那皱起的眉心自她话音落后就不再松开。 “珍妮,你先回家。”柯景政不复刚刚神态,面向她平静开口。 “那你呢?”她急切地问。 “我会出去的。”他甚至没有说自己会再想想办法,如此肯定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笃定的事实。 可是他现在只是柯景政,柯景政又有什么翻出铁笼的能力呢? 珍妮有些心怯地看柯景政,他的眼神已不在自己身上。 她急急地看向那儿,好似要急切地追逐他的眼神射向的地方。 可是他的面前,她的身后,不过是被严加看管的房门。 珍妮总觉他不再像彼时拥她入怀,和她逗趣的柯景政,他平静的外表下,似乎早已掀起滔天的浪,要打翻她孤行的舟。 于是,她突然伸手去抓他带着银色手铐的手。 银色的手铐泛着冰冷的寒光,柯景政因她的动作低头看向那儿,如镜的金属,映出她迫切要寻求安慰的眼神。 如同傲娇的猫儿,为防被伤害毫不掩饰露出的怯。 他愣了良久,回握住她的手。 15 zuijile.com 周珍妮独自回家后就生了重病。 柯景政离去后她就总有不好预感,日夜多虑,深夜去酒店堵人又着了凉。 于是她回到公寓后一病不起,连发了好几场高烧。 高热让人产生幻觉,梦里她还穿着蓬蓬裙,踩着设计师姑妈远渡重洋寄来的牛津小皮鞋同家庭教师叫板。 总是爱为难自己的国语老师今日尽然罕见地一整日都对她好声好气,她默了背过好久的诗词,结果又写了错字,她全都耐心帮自己纠正。 真是不对劲,她在心里想。 老师看着她叹气数次,不时向她射来难言的目光。 她终于忍不住把笔一摔,把腿翘到桌面上,手臂环胸,然后往后一仰,“我说老师,你这样总唉声叹气,会把好运气都叹走的。” 老师却摇摇头,“我不过是可怜你。” jenny瞪大眼睛,“可怜我?老师!我要提醒你,你每日领的薪水不够我裙子上的一朵刺绣钱,你怎么活下去都是问题,还是先可怜可怜你自己吧!”她气道。 老师仍是摇头,“你小小年纪,没有妈妈,过得肯定不会太好,你爸爸呢,又不爱你……” 老师似乎是不忍说下去,jenny被她的话震得合不上嘴,只觉心上的怒火猛升上去,直冲脑门,她指着老师的脸大叫,“我有爹疼有妈爱,轮到你在这胡扯八扯!竟然咒我没有妈妈,你太恶毒了些!” 盛怒之下她又看见老师越飘越远,好像幻影。 突然一声巨响,jenny被吓得尖叫,再睁眼,她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夲伩首髮站:jile h ai.c om 洁白的纱质蓬蓬裙上,是怎么揉搓也弄不掉的腥臭的红…… 血从她的指缝里一滴一滴地流落,落到她昂贵的小皮鞋上,她又想尖叫,却发不出声。 可是她分明听到一声凄厉的“啊”,好似她喊出的,又不是她喊出的。 她看见不远处,自己在尖叫后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随之落地的,是一把银色手枪,再不远处,是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 珍妮在梦魇中久久不能脱身,终于被一阵接一阵的敲门声解救。 她满头大汗地睁眼,看见头顶是有些脏污的天花板,又笨拙地环视四周,发现身旁不是梦里如牢笼般冰冷的豪宅,仍是那个逼仄狭小,脏乱不堪的小公寓,她的心却一瞬平稳落下,那种庆幸和安全感险些让她落下泪来。 这才是她的家。 珍珍在心底默念。 她拖着病体缓慢地下床,准备去开门。 ——开门前一定要看清门外的人是谁。 这是柯景政曾对她三令五申过的。 门上的猫眼是柯景政亲自装上的,美国的牌子,还花了不小一笔钱,装在这破旧的铁门上略显突兀。 珍妮踮起脚,看到门外站着的,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她喜不自胜,迅速开门,简直忘了这连日来的病痛折磨。 果然是他! 他说自己会出来,就真的出来了。 她扑进柯景政的怀里,仰头用一双粹满喜悦的眼睛看他,“你回来了!” 可是他却不似往日那样给她回应,反而是愈加静默如水。 她愣了一瞬,总觉哪里不对。 他平静如水的眸下,似乎蕴着巨大的伤痛。 “阿政哥……” 柯景政身后突然有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周珍妮仿佛被烫到一样猛地跳开,侧身一看,果然看见柯景政身后站着一个比自己略矮一些,瘦弱娇小的女孩子。 那人穿着破旧的浅粉色运动服,袖口处竟然还有颜色略深的补丁。她梳着两条垂在前胸的麻花辫,脸很干净,长相可爱,皮肤很白,圆圆的小脸,一双眼睛好像哭过,红红的,于是更像一只可爱的小兔……一向自负的珍妮突然看向自己,穿着睡衣就跑来开门,脚上的拖鞋还是一只她的、一只他的,实在是狼狈极了。 她突然有些恐慌,想抓柯景政的手寻求安慰,却看见他两手满满,都是行李,很明显是身后女孩的。 “珍妮。”柯景政叫她,“这是我从台湾来的妹妹,我们的妈妈三日前去世了……” 珍妮愣住。 “我阿妹现在无处可归,所以,她可能要在我们这边住下。” 柯景政说他的妈妈三天前去世了……原来那日电话还有他突然冷漠下来的样子,竟是因为这个吗? 身后的女孩胆怯地望向珍妮,又胆怯地望向柯景政。 不同于对待珍妮的冷淡,柯景政笑着回对她,用眼神示意她没事的。 珍妮的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她收回自己伸出的手。 “珍妮姐姐,我叫阿凤……”柯景凤仍有些胆怯,其实她同珍妮一般大,只是独自一人离开台湾,坐船来寻港岛唯一一个亲人,已然耗尽她所有勇气。 尤是听到哥哥和周珍妮用自己听不懂的港岛话对话时,她更觉恐慌。 柯景凤的爸爸早在她出生后不久就被海上风浪卷走,一命呜呼了。此后,阿妈病了很久,柯景政两年前离开后,阿妈的病情一日日加重了,最近海上风浪大,阿妈总是一人坐在海边,她几次劝解,阿妈还是执意不听。阿妈念叨着自己早逝的丈夫,毫不留情地一下抛弃妻儿,又念叨自己远游的儿子,一走两年不知回家看看…… 就在一个有海风的午后,柯景凤去做活,一会儿没往海边看,阿妈就自己走进海中,被风浪卷走了。 那时她已病重,医生伯伯跟阿凤说她撑不过这个冬天,阿凤背着阿妈大哭一场,哭完还笑着同她说,医生阿伯说你身体恢复得特别好,痊愈就在眼前…… 原来阿妈早知道一切,寻死也是寻个解脱。 可怜她死前也没再见自己挂念的儿子一眼,可见是实在撑不住了…… 阿凤在父亲离世后不久,就因为承担不住学费而退学了。 后来柯景政去港岛打拼,虽每月往家中寄钱,可是阿妈又病倒了。 一月月汇来的前全被填入医院,她早早就陷入了生活的贫穷困苦之中,她从小性子就慢,即使在校功课就做的不算太好,退学后能干的也就是每日等待邻居阿伯出海归来,帮着把阿伯打来的鱼处理一下,搬到台湾大街小巷的各个小餐馆。阿伯对她很好,看她人乖乖的,做事也很细心,于是后来就让她跟车记账。她有好几次记错了账本,同样跟车的小伙子朝她横眉,阿伯却没有责怪她…… 她并不抱怨这样的生活,只要能和阿妈把日子过好,能让阿妈健健康康的,她甘愿这样吃一些苦,辛苦一点……她和阿妈两人,在台湾等哥哥回家,三个人,总有团聚的一天。 只是幸运之神从不光顾她的家门,他们甚至连这样的生活境况都无法保持。妈妈离开就是一夕之间的事情。她觉得那一晚天都要塌了,只知道拨哥哥留给自己的电话,却总是打不通。阿伯帮着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妈妈的尸身……她枯坐在临海的沙滩,只觉了无生的希望。 后来阿伯让她接着找柯景政,如果电话打不通,大不了去港岛寻他。 阿妈出事,即使并不是亲生的,作为儿子他也一定要管你的事情,何况,柯家对他从来不差。 阿凤哭着应声,收了阿伯帮忙筹来的盘缠,独自一人坐上轮船,远渡港岛寻亲…… 印象中那个宽阔的肩膀,她已有两年未见。 此时此刻,才知自己如此依赖他,又如此想念他…… ps:科二挂了 呜呜呜呜伤心死我了 嗷嗷嗷嗷嗷…… 16 珍妮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外来者。 那个叫阿凤的女孩子自进入他们不大的公寓后,就安安静静地呆在客厅的沙发角落一言不发,像是乖乖等待发落的小动物,看起来楚楚可怜,十分弱小……珍妮的心跟着酸,突然失去妈妈的痛楚,她想自己能够懂得。柯景政去收拾本来堆着杂物的客房,因为太过狭小破败,即使把东西都搬出来也不算是什么住起来舒服的地方。 但阿凤非常懂事地在他们说“抱歉”前点头说“这在这里就很好”,果断的样子别说柯景政,就连她都心疼极了。 她想自己该去安慰安慰这个叫阿凤的女孩子,她那么乖,那么可怜,可是又觉得柯景政身上笼着一层心伤的阴霾,同阿凤一样。兄妹两人即使都在沉默着各自做事,可是却让人觉得两人隔绝了外界一切,什么人都无法插入他们之间。 珍妮拽紧自己的衣角,几次想上前做些什么,又退缩回来。 在这日之前,她还笃定地认为这儿就是她后半生的家。 可是三人都处在这间小公寓里,她却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外来者。 等到柯景政收拾好一切,阿凤抱着自己的胸前鼓囊囊的小背包,乖乖走进客房。 临进去之前,她转身看站在不远处的柯景政和珍妮,怯怯地想要开口,却又收住了。 柯景政用笑容安慰她,即使那笑也带着苦涩。 珍妮知道阿凤在朝着她们说谢谢,更后悔自己矛盾的心理。 等客房房门被关住后,柯景政突然转身,向门走去。 “柯景政!”珍妮急匆匆叫住他,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柯景政背对着她,仍是那样挺拔高瘦的背影,却好似笼罩在淡淡的落寞中…… 这样的柯景政如此陌生、如此疏远。 她知道他伤心,他伤心,她的心也跟着痛…… “我出去一趟。”柯景政背对着珍妮,回道。 珍妮:“你不要伤心……不,我是说,我等你回家……” 怎么能不伤心呢?那是他日日挂念的阿妈,徒留下刚刚成年的孤女。这样难以令人接受的事实,他想自己需要出去静一静…… 他没再回珍妮,一人徒步走下公寓,沿着小巷、街边慢慢地走,头皮上隐在发中的伤疤在微微发痛。 其实他一直有很严重的偏头痛,只是隐忍和演戏对于他来说不算难事。 从好多年之前,他就不会再天真地相信所有人,也不会把自己的缺点暴露给旁人了。 所以最开始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醒来时,他最先做的事是去摸自己别在腰后的枪。 可是他不知在海中漂了多久,能活下来就是捡了一条命,手里的枪早不见了。 他强忍钻心剧痛机警地四处环视,房门被端着热水盆进来的阿凤推开后,阿凤细弱的脖子上立马被架上一把闪着寒光的银刃…… 阿凤惊呼出声,手中的热水盆轰然落地,砸出“咣当”响声,热水四溅。 她吓得呆愣当场不敢动作,甚至以为自己要绝命此地。 谁知那个两天前昏倒在自己家门前的男人,也是两秒前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男人,又突然倒地,晕了过去。 阿凤也吓得摔坐到地上,听到身后阿妈的呼唤声才回过神来。 她因为那个男人片刻前的动作惊吓得泪流满面,阿妈看见她哭,又看见再次晕倒的男人,“哎呦”“哎呦”了好几声。 直到看见阿妈跛着不好使的腿去拉扶年轻男人,她才想起起身去帮阿妈。 阿凤抹掉被吓出的泪,同阿妈一起把再次晕倒的男人扶到床上,阿妈看到他头上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让她去叫诊所伯伯再来家里一趟。 阿妈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发现不再发烧,微微放下心。 这又是谁家孩子,谁家心肝呢? 两天前她同阿凤出门看到这个晕倒在自家门口的孩子,不知海中游了多久,身上的上衣下衣全部被刮烂,海水泡的湿透,胳膊上和腿上均有被礁石还是什么其他东西刮破的伤口,额角有半干不干的深色血流落,被海水冲的淡了一些…… 她大惊失色,本想喊人报警,却在这人身上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物件,于是慌乱间决定瞒住,当即让阿凤去请医生,发现他头上伤口不是一般严重,夜里他高烧不断,她同阿凤进进出出,照料他两日一夜,终见他转醒,结果又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已是夜半。 医生傍晚帮他做了二次包扎,嘱咐阿凤在晚上帮他换一次药。 柯景政醒来后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往身上一看,原来自己手脚都被人用绳子捆在了床的棱角上。 阿凤背对着他在处理药水,被他的动作声吓了一跳,转头看他挣扎的样子又脸红。布绳是她和阿妈一起系上的,是因为怕他醒来后又做出什么伤害人的动作。但医生阿伯其实已经说过他伤势严重,并没有伤人能力,不过因为她太过害怕,还是做了这件事…… 她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动了……医生阿伯说你伤口会再裂开。” 阿凤用软糯的闽南语说到。 他挣扎无果,只觉身上、头上是一阵阵以来的阵痛,简直难以忍受。 他听得懂闽南语,抬眼看四处建筑,这儿竟是台湾…… 他微微喘息,“我怎么会在这?你是什么人?” “我同阿妈在我家门前不远的海滩发现你,你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们帮你请了医生,但……”阿凤脸又红,“医药费可能要你自己付,我们已经花光了这月的钱,所以是阿伯赊账帮你做的包扎……” 他躺在床上,静静听这个看起来毫无伤害力的女孩子陈述自己在昏迷后的遭遇。 真是可笑,被束上手脚,躺在这间破旧却可以御寒遮凉的小屋里,他难以相信,混上偷渡的轮船,被发现后又跳入无边的大海,他以为自己会沉没海底,却竟然真的捡回了一条命…… 这一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因为对于他来说,能活下来,似乎并不算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他现在竟然安安静静、平平安安地躺在一处清白人家的居所,而两日前枪林弹雨中死里逃生,反而像一场虚假的梦境。 可是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他是分得清的。 老爸曾在他三岁时就同他笑着讲,“小子!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是他的眼睛红了,两行泪水从面颊滚落。 他绝望地闭上双眼,痛苦让他微微发抖。 阿凤迅速跑过来跪倒他的身前,拿毛巾帮他擦掉又渗出的血迹,“我知道你痛,医生阿伯帮你上的麻药劲儿过去了,你忍过今夜,会好些的。” 女孩又帮他擦掉眼泪,用温热的小手给他安慰。 忍过今夜,会好些的。 忍过今夜,会好些吗? 不会的,他知道不会的。 他的人生结束于两夜前,从此活着只剩一件事。 17 “哥!阿妈让你把花姨送来的水缸搬到院子里去!” 柯景凤对着正在帮邻居阿伯装货的柯景政喊,柯景政朝老板挥手示意自己回家一趟,然后朝着阿凤的方向奔去。 阿凤把身上随身带着的白毛巾递给他,他笑着接过去猜脖子上溅上的污水。 柯景政来到台湾已经一年,两人行事十分默契。 邻里全知道柯家来了个莽小子,阿凤妈白捡了个儿子。 柯景政把水缸从花姨家门外搬到自家院子里,花姨看着这个干事爽利,身材健壮的青年直夸。 “哦呦,你阿妈和阿凤可算是熬出头了哦,哪找来的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转头看见出来帮忙的阿凤,“我看你不如娶了阿凤做上门女婿,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好不般配哦!” 阿凤听了,一身血液直往脸上冲,一会儿就小脸通红。但她一向羞怯,咬着嘴唇不敢回话。 柯景政闷头做事,也是一言不发。 阿凤帮他扶着边角,以免磕碰,微微抬头,看见他因为用力脖子上凸起的青筋,心里突然好似擂鼓,更加用力地咬嘴唇,唯恐自己不敢示人的心思被人发现。 “你怎么了?”柯景政突然看她。 她被吓一跳,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柯景政将手里的可乐递给她,冰镇的气泡水沁心凉,浇灭盛夏酷暑。 家门口不远处就是蓝色无边的大海,再走近些就能吹到咸湿舒适的海风。海滩旁是棕榈树,棕榈树下是金色沙滩。 柯景政总是在做完白天活后寂静的傍晚,一个人走到那儿去吹风。 有时站着,有时坐着。 还有一次,他竟然睡着在哪儿,把阿妈和她都吓了一大跳。 那次阿妈还说,“走了也好,不明不白地留在我们这儿算怎么回事呢?” “一场相逢,权当缘分罢了。” 阿妈看着很豁达,实际晚上吃饭时又叹息,“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不知道今晚的餐食有没有下落……” 结果她第二日清晨去阿伯家帮着捕鱼的时候,就在那儿发现了他。 她吓了一跳,看他好像看大变活人魔术里的助手。 柯景政一边帮着阿伯搬箱子,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他说自己昨晚太累了,在海边吹了一会儿海风,没想到直接睡过去了。 这个原因是阿凤怎么也想不到的,她愣了两秒笑出声来。 柯景政到了柯家后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个无比文静的女孩子笑成这样,于是自己也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后来她总爱跟着这个奇怪的人一起到海边散步,也许是怕他哪日又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金黄色的沙滩上,阿凤喜欢湿着脚,她对柯景政说,“你也试试。” 柯景政脚上穿的有些破烂的帆布鞋是阿妈给他在集市上花了三百台币买的,他小心翼翼地脱下来,把鞋子放到远处,不会被海浪打湿的地方。 金黄的沙子包裹住沾了海水的脚丫,走起来绵软舒适。 “你还是没有想到你从哪里来吗?”阿凤悄悄抬头看柯景政的神色。 他脸上一如既往的温和表情,然后轻轻摇头。 他没有办法告诉身旁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他背负着什么借住这里。 他对阿妈和阿凤说自己失去了记忆,阿妈说正好阿凤从小就想要一个哥哥保护她,从此你就叫阿政,保护我们阿凤吧…… 于是他改名换姓,世外桃源一样的静谧安逸生活对他来说好像是自己偷来的一样。 “我来的时候,身上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吗?” 阿凤愣住,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他来到自己家后的一年已经问过无数次。 可是除了那一身破破烂烂看不出原貌的衣服和满身几乎致命的伤,他来时手中真的空无一物。 阿凤又问,“你希望自己想起来从前的事情吗?也许你的阿爸阿妈……” 她突然停止,因为自己似乎看到柯景政面上的表情一瞬间有变化。 他从来都是那副温润有礼的样子,让她一直觉得他一定有一个很好的家庭,即使隐在臭鱼烂虾中,穿着沾满鱼腥的工装,他也和身边人散发出不同的气质。 可是刚刚那一刻,她竟然觉得那个一直如璞玉般的人有了裂痕。 柯景政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阿凤这个问题,也没有办法告诉阿凤自己每日站在这里望去的方向就是港岛的方向。 那是他前半生温暖如梦的家,也是一朝被摧毁,父母丧生的地狱。 阿凤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单纯到他刚到柯家一月时看到他换药时都会落泪。 他想,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相信这个世界存在恐怖的另一面的。 能够生活在这样的阳光下,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他怎么愿意让她看到站在黑暗污浊下面的站立的自己呢? - “咳咳!咳!” 一夜醒来,珍妮觉得自己的病更严重了一些。 她看看身边空着另一边床,心沉下去。 柯景政一夜未归。 珍妮的卧室房门突然被敲响,这样的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一定是家里的新居客。 得到允许后,阿凤开了房门。 “珍妮姐姐,我做了早餐,你要不要吃一些?”阿凤小声地问她,手上端着热好的豆浆和三明治,玻璃杯把她的手都烫红了。 “快放下!咳咳!谢谢你,阿凤!”珍妮缩在被子里叫,内心涌起新一轮的失落。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 这么贴心,这么可爱,连做的早餐都这么可口! 怪不得柯景政和她在一起生活的这两年越来越瘦,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手艺太差了吗? 她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不愿面对这糟糕的生活。 等到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的时候,她又听见耳边一个轻轻的声音传来。 “珍妮姐姐,吃点药再睡吧?” 嗷!!! 珍妮在心里狂吼,无端生起自己的气来。 ps:我们珍妮很可爱 没有说阿凤不可爱的意思 全世界的女孩子都敲可爱! 18 珍妮的学期中假期快要结束,很快她就要为大学生活做准备了。 在几年前她的梦想还是里昂国家高等美术学院,她甚至为了去法国读书熬夜学法语到凌晨三点钟。是的,谁能想到连普通话都讲不好的她竟然会说几句法语呢? 现在呢?她觉得读书对于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从前读书不过是为了追上某一个人的步伐,现在她想要的已经在身边,所以不需要做这些了。 珍妮准备把之前收起来的校服拿出来晒一晒,港岛气候潮湿,衣服放上两天就有霉味。 她打开阳台后被里面的小人儿吓了一跳。 阿凤正踮着脚晾衣服,但显然她的身高不太够。 珍妮接过她手里的晾衣杆,“我来我来!” 其实他们两个的身高相近,但珍妮总觉得阿凤站在那里就能激发全世界人的保护欲。 阿凤小声向珍妮道谢,偷偷看这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女孩子。 她为什么会和景政哥一起生活呢? 珍妮把阿凤手里的衣服一件件接过去,挂到晾衣绳上。 除了两件应该是阿凤自己的衣服,剩下的八九件衣服全是柯景政,还有她的。 珍妮头大,柯景政的这个妹妹,简直是活脱脱的田螺姑娘。 “你怎么不好好歇着呀,这些事我来做就行!” 珍妮心虚,其实她才没洗过衣服,都是柯景政扔到楼下洗衣房,只有他们两个的贴身衣物他会手洗。 “没关系的。”阿凤练练摇头,“阿政哥去赚钱很辛苦,这些都是小事,我随手就能做了。” 珍妮脸躁红,想想确实是这样。 柯景政给何堃那个王八蛋做事简直就是卖命,她还要时时给他添麻烦。 珍妮心里又涌起小小失落。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竟然这么大吗? 原来,柯景政在遇到她以前也是受人疼惜的宝贝,只是和她在一起之后才开始吃这样的苦吧。 “珍妮姐姐?”阿凤看珍妮站在高凳上走神,怕她受伤唤了她一声。 “哎,我在。”珍妮回过神来,看阿凤朝自己伸出手,于是扶着她的手下来。 阿凤圆圆的脸像水蜜桃一样粉嫩可爱,珍妮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 看阿凤惊慌失措的表情,珍妮笑开来,“台湾水土这么养人?你生得这么好看!” 阿凤先是脸红着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位珍妮姐姐明明比她漂亮数倍,还要夸赞她,她实在是不好意思。 珍妮又想到柯景政,于是接着问,“你哥也长得那么好看。就是你们两个长得不太像。” 阿凤突然慌张,想想回复说,“我长得像阿妈,哥哥更像阿爸一些,所以……” “原来是这样!”珍妮看见阿凤脸上不自然的神色,转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接着问下去。 阿凤觉得自己差点露了馅。 柯景政在柯家待的第一年,和她一起在邻居阿伯家打零工,等到第二年他身上的伤大部分都好了之后,他突然跟阿妈说自己要出去找些活计。 阿妈最开始并不同意,可是拦是拦不住的。 再说家里处处是缺钱的地方,确实需要多些补贴。 柯景政出发前阿妈再三询问他去做什么,他都只说去台北跟着师傅学些手上功夫,等到以后出了师,也好再回到这边自己做些小生意。 他走后每周都往家里寄钱。 最开始只是几千台币几千台币地寄,有一次竟然寄了两万回家。 吓得阿妈赶紧让她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在跟着黑社会做违法的事情。 柯景政在那边笑得好像觉得她是个笨蛋,“让阿妈放心,过两天我就回家看你们。” 大概一周后,他真的回了家。人看起来又黑了些,可仍然是好看的。且自那以后,他每月都会回家一趟,好像是为了让家里放心。 可是有日夜里阿妈把她叫到房间里,十分认真地跟她讲,以后不要再和别人透露阿政的消息。如果别人问起来,就说他是你亲哥哥。 她问阿妈怎么突然这样说?是阿政哥出了什么事吗? 阿妈神色飘忽,四下看着,好似是怕门外有人在听。 “我总觉得,阿政在同黑社会做事情。” 她甚至觉得阿政并没有失忆,只是需要这样一个被大家误解的身份。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还是因为他刚来柯家带在身上的东西。 一共两样,在他醒之前全被她藏了起来。 她想,无论是哪一个,一旦被人找出来都是要惹来弥天大祸的。 可是,就在阿政上次回家看望她和阿凤走了之后,两件东西都失踪了。 她胆战心惊地找了好久,可是冷静下来想想,东西她藏得深,放在自己贴身的地方,如果不是家里人,不会有人知道在哪。阿凤那个蠢丫头,根本就不知道她藏了物件在那儿,所以除了阿政,不会有人拿。 她一时善心,却造祸端。 当初收留他,全是因为觉得一条人命,实在可怜。 可是以后每日她都后悔后怕。 因为他身上带着的东西,可是一把手枪。 ps:一件是手枪 猜猜另一件是啥 嘿嘿 19 自珍妮那日问话后,阿凤说话行事变得小心翼翼的,唯恐一不小心再将景政哥到台湾后的身份信息透露分毫,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其实她对柯景政的行径根本不算清楚,柯景政去台北谋生计后,归家次数少的一只手可以数过来,更别说后来跟着“老板”去港岛谋事,他们兄妹二人隔了一片海,唯有每月银行账目数变动算作仅剩的一丝联系。 珍妮什么人? 虽然功课略逊一筹,不过也只是因为自己懒得动脑读书。只要她想要弄清楚的,只消阿凤一个表情她就能看得干干净净。阿凤这个纯洁蠢钝的小女生的心思,恍如在珍妮面前被剥得一干二净的白净水煮蛋,清清楚楚的呈现在眼前。 珍妮早从她吞吞吐吐的遮掩话语中看出阿凤对柯景政的了解无多,不过即使有什么,以她的造诣估计也看不什么。 这证明柯景政在台湾最起码是安全的,珍妮放下心。 只是,她也从阿凤飘忽的眼神,和微红的脸颊看出她对柯景政的心思。 那怎么会是一个妹妹会对自己哥哥该有的心思呢? 况且她们两个连眼神汇聚处都是同一个人,她又怎么不懂阿凤的心呢? 珍妮心口微微发闷,她拿自己英伦小皮鞋踢起来马路牙子上的小石子。 柯景政就睡在自己的身边,不是吗?她宽慰自己,可是阿凤小鹿般明净的眼睛就像一颗种子埋在了珍妮的心里,任凭她使劲地挖,都无法抑制它生根发芽的速度。 她非常恐惧那颗种子很快就会破土而出,变得枝繁叶茂。 珍妮在这个又湿又闷的下午,在港岛九龙城区的一条街道上听70线巴士驶过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她想起十六岁那个夏天。 立身于人群中都不会被淹没的那个人,在别人的宴会上总是被迫喧宾夺主。 他身穿挺立的白色西装,胸口处放置一张暗红色帕子,和她身上的小礼裙颜色一模一样,相得益彰。仅仅这样一个小细节就让她开心不已。 可是那整整一个下午,他的身边都环绕着各种环肥燕瘦、富家小姐,他被那群五颜六色的晚礼服包围,简直像被一群彩色云雾围住。没有一刻得闲。 她躲在由不知道哪个艺术家雕刻的大理石柱子后面,听到他同那些世家小姐用法语讲话,用英语讲话……后来又用了什么,她也听不懂了。 她愤愤地看着一个穿着桃粉色俗气到爆的裙子的小姐想,在港岛还要卖弄自己那口英伦腔,唯恐别人不知道你出过国。 转念又想他怎么什么都会?会英语、会法语,连港岛话都说的比她好一些。 一个个令她头痛的法语音节从他的口中跳跃出来怎么会如此动听?平和礼貌的语句被他吐出,后面总跟着那些世家小姐不加掩饰的敬慕赞叹。 珍妮穿着短款俏皮蓬蓬裙转身,不再看他们,斜倚在大理石柱子上落寞叹气。 真是新奇,珍妮小姐因为爱上一个人,也会有这样可怜的时候呢! 她恨自己不趁着大好年华多读些书,不然就可以和旁的那些世家小姐一般落落大方地同他攀谈两句,遑论是纽约哪家新上市公司的股价,还是新被天文学家发现的星星…… 从前她只担心她同他在一起后会不会没有共同语言,现在想想也是可笑,她能不能有机会挤到他的面前都是问题呢! 他就像明星一般,怎么如此明亮耀眼呢? 可是今时今日珍妮穿着仅120港币一套的校服,站在港岛的街道上,闻着汽车尾气味,即使她已经圆了年少时最大的心愿,可却希望自己能够回到十六岁的夏天。 哪怕他被人群群群围住,而她只能躲到大理石柱子后偷偷看他一眼。 她都希望他此生无虞顺遂,仍是那个耀眼的他。 “小姐,仍要把头发烫直吗?” 理发店的小哥打断她的思考。 “您头发上完美的卷曲是多少人想烫都烫不出的呢!”小哥感慨。 “麻烦仍帮我烫直,顺便剪短,齐耳就好。我最讨厌打理它……”珍妮在镜子里拿那双猫咪般美丽的眼睛看小哥。 这已经是她两年来第十二次迈进这家理发店,她要保证自己的头发永远是直顺、且短的。 即便她那一头洋娃娃的标志性卷发仿佛她的王冠一样让无数人艳羡。 可是那是父母带给她的。 她要像抛弃可怕且令人恶心的过去一样抛弃头发。 即使已经因为频繁的烫染变得枯黄,她仍要坚持做这件事情。 因为她坚信“人有出头日”,而她和柯景政一定会有崭新的开始,和美好的未来。 ps:闺女烫发原因是怕我儿认出 20 jileha i. com 叁层的别墅被层层迭迭的樟树围住,柯景政被别墅的管家带进一片幽深之中。 “柯先生,何生正在二楼同警署的公务人员会谈,您在这边稍等一下。” 管家为柯景政推开休息室的门后离去,不一会儿有新的人来叫他出去见何生。 柯景政出门时同一男子迎面相对,他认得出,那是方辉的手下。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眼神可以避开与他交会,唯恐不小心暴露什么。 二人同时疑心何堃是否察觉了什么,只是来不及细细思考,他们就擦身而过,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柯景政进门时何堃正在同人讲话,他懂得规矩,自觉站到门外避耳。 倒是一向小心的何堃一反常态,他一只手举着电话,一只手朝他挥动,让他进来。那边儿还笑着朝电话讲,“您多费心,这是我当干儿子养着的人,绝对不会有问题!” 这边挂了电话,何堃看柯景政还在一旁站着,笑着骂他,“出去做一趟事怎么成傻仔了?坐这!” 柯景政知道何堃行事谨慎,谈电话不避着他定有缘由。果然刚坐下就听何堃开口:“这次拿货,你功劳很大。” 柯景政收货一行,途遇对家,别说货物,连命都差点丢到路上。柯景政铤而走险,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派阿虎找了“上家”援助,这才算是勉强完成任务,保住几条人命。 何堃拿雪茄钳减去雪茄的一段,发出“嚓”的声音,柯景政替他点火。 “阿政啊,你跟我有几年了?” “叁年了,何生。”请到首髮站pow enx ue2 .c om阅读 “哦……”何堃低头,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总觉得你跟我已经好久。你我有缘,我第一次见你,总觉有故人之姿。” 生得白面书生一样,却有一身硬骨头,连他拿大把大把钱养的野拳手都败在他脚下。 这个年轻人虽看着性子温润稳当,却极狠。 何堃才不信他是台湾来的傻小子……可是他什么来头,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他自己,也从来都并非善人,更是心狠手辣。他缺一个办事妥帖的手下,于是就收了他。 只是叁年时间,他从不觉得柯景政和自己亲近。 柯景政不如江湖上游混的小子,重义气,叫他一声“义父”的也有,总之那些人嘻嘻哈哈,给他们钱,或是帮他们年老无力的爹妈安顿好,就莽夫一样愿意为他卖命,还口口声声喊着“兄弟情”,在他看来,不过一个“蠢”字。柯景政不同,给他安排什么样的事情做,他都能做得不错,只是从来不像“愣头青”一样同他嘻哈亲近,性子看着温和,实际冷极。 何堃打杀一生,阅人无数,他有预感,这样的人是养不熟的。 对他来说,养不熟不是大事,被反咬一口,即使只是有可能也不能容忍。 于是早在半年前他就想把柯景政送到叶先生身边去,只是缺少机会。这次收货,他在叶先生手下力争,要把事情交给自己的小弟去做,也打得让他早早离开的主意。 谁知收货路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甚至惹来了警察,结果四吨的货物有八成都是走私货,却“毫发无伤”地被送了出去,他更坚定柯景政并非善类,以及自己想要把柯景政送走的决心。 即使这次不成,后面也要寻找其他机会,谁知…… “阿政,这次的事情你和一众弟兄们做的漂亮,叶先生少不了奖你们……”何堃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室内飘散,像一抹凌晨不散的白雾,“有个人看中了你,托叶先生找上了我,想要收你到门下做事。你知道,我一向把你看作亲儿子,只是叶先生发话,我也不好不从。何况你生来就是做大事的,一直呆在我身边,总不像话……” 室内一阵沉默,何堃做出皱眉哀叹表情。 “这人你也认识,说实话你俩还真有缘。” “是商会会长甄华生?” 何堃一愣,随后轻笑,“正是。” 22 青山码头,路过的轮船鸣笛声交错,空旷悠远,飘荡在半空。 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t恤,正面向无垠的海抽烟。 他眉角上一道伤疤,与他俊美无双的容貌相割裂。 几分钟后,从他的身后走来一个穿着长款风衣的男人,正是现任警察署副处长方辉。 “少抽点儿,家里的人不管着你吗?” 家里的人? 真是可笑。 四年前港岛天翻,被血洗的周门,仍有二十四具尸骸不知飘流在哪片海,难寻踪迹,他苦渡台湾再回港岛,只为“寻亲”,谈何家人? 柯景政冷笑,“半个月见一次面,方处长什么时候有时间和我聊这些了?” 方辉:“嘉辉,你知道的,如果你愿意放手,我随时可以帮你隐去身份,去台湾,或是去国外……” “不要说这些了,既然我上了你的船,就从未想过要半路下去……甄华生点名要我跟他,你肯定听说了吧?” 方辉默两秒,甄华生要柯景政做自己的身边人,他自然再清楚不过。方辉已经不再是年轻时默默无名的小警员,现今叁合会调查科的警司,“O记”B组主管,正是当今黑白两道眼前红人。所以现今一有风吹草动,早有传话的人上赶着送信到他面前讨好。有时连当事人都尚不清楚的事情,也许他就先得到了风声。 柯景政拿货途中路遇兴业帮对家,为求生找了方辉相助,由此在一众眼线下把货成功拿走,这件事被甄华生得知后,越过叶建祥(叶先生)点名要何堃手下一员小将,听起来合理,却也匪夷所思。 其中门道,恐怕只有叁人知晓。 自港岛湾一遇,方辉识出故人之子的脸,柯景政隐到兴业帮,蛰伏叁年,为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可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机会了。 “你在犹豫?”柯景政突然拿凌厉的目光射向方辉。 是的,他在犹豫。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多有不忍。 他知道自己的一个决定,甚至是一句话,可能就要掀起滔天的海浪,再覆港岛的宁静四年的天。 是他老了吗?竟然开始畏手畏脚,适应这虚伪的宁静…… “你是忘了方太,还是阿妹?” 方辉的脸色突然变黑。 四年前被一同杀害的,还有去往周家拜访的方辉妻女。 照理说彼时方辉一个小督察无论如何也是没有资格迈进周家大门的,只是感谢他有一个能干的妻子。方辉的妻子陈媛是台湾人,同周太为幼时好友。异乡相见,更是亲近。于是陈媛常携小女多来拜访,甚至对周太以“家姐”相称。何曾想过彼一时攀亲带来的光辉,会惹来丧妻丧女的杀身之祸。 甄华生恶魔之子,因为方阿妹被陈媛藏在杂物室,熬过一天一夜,只听见杂物室楼上每几刻钟就传来凄厉惨叫,直到天光大亮,满是血腥,小女孩撑不住要出去寻水喝,正对上一双恶棍的眼睛,女孩当场被人捅死,随后拿菜刀剁烂喂了狗。 更别提陈媛一个女流之辈,受尽折辱后咬舌自尽,未等到丈夫来寻尸身,便和小女被扔进同一张嘴中。 这些都算作秘闻,方辉并不知晓细节,只从市井传闻众得知一二,也只好信作以讹传讹来宽慰自我。至今未见过妻女尸身,他甚至愿意相信二人并未离去。只是两年后在台湾港岛航线终点的港岛湾重遇故人之子,他望着那张熟悉却变得沧桑冷漠的脸突然洒下热泪。 那时,柯景政正在台湾竹联帮做“鬼见愁”的小弟,因为头上有伤,头发剃得极短,可他仍旧一眼认出了他。 他长得太像他的父亲,尤其那一双多情的眼睛。 趁着年轻人避开旁人抽烟的功夫他赶忙上前。 “嘉辉……” 他看见那个年轻人的眼睛一下由灰浊变作闪着寒光。 “你认错了人。”他冷冷开口,马上转身要走。 他拦住他,却听他低声言说,“如果想要我死,就接着说。” 方辉赶忙咽下想说的话,换作,“今日午夜,港岛湾码头见。” 他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复,也并没有在港岛湾等到他。 可是也许是天意,他在任务结束临走前再遇那个年轻人。 那时他们二人身边没有别人,他忍着心中澎湃的痛意,含泪再唤他的名字。 “嘉辉……” “……” 方辉等了良久,终于等到身边在吞云吐雾的年轻人的声音。 为了避免引人耳目,他们两人其实站的很远,海浪一次次拍击到石灰岸上,可是也许字字铿锵,他仍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你还记得周家死去的叁十四口人,就该知道,我要想活着,就再也不能是周嘉辉。” …… 是他让自己必须直视妻女已被凶杀的事实,是自己让他陷入复仇的深渊。 方辉知道,面前可以与杀父之人共处,穿地摊货吃街边食的是柯景政,而不是周公子。 可是他是不是也不再是一腔赤诚,满心热血的小警员方辉,而变作连妻女死仇都能被放天平衡量,从锋利变成明哲的方处长了呢? 在听到方辉说会为自己打点安排好后,柯景政离去,他同样觉得头痛难耐。 四年前受的伤总是在阴湿天时不时地冒出来,他希望自己能等到港岛的晴天…… “大哥。” 柯景政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他鲜少有这样走神的时候,看到来人反而有些吃惊,他担心自己同方辉方才的见面被阿虎看到了。可是又觉得这是多余的担心,毕竟早在那日送货时他让阿虎拨通方辉的号码时阿虎就已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他们道上混的,最恨“二五仔”。 如今阿虎仍然叫他一声“大哥”,他心里也恍如有什么被打翻。 只是这声“大哥”,他应不起了。 23 周珍妮从五楼窗口往下跳的时候,借着下一层屋外的风箱进了钻进了四楼。 落地的时候她腿有点儿软。在十八岁之前,这种行为对于一向爱玩爱闹的她也有点格外疯狂。但就是这么一点疯狂激发了她心底许久未见的兴奋。她觉得自己真的像逃婚的大小姐,偷摸躲避保镖的跟踪,要去私会自己的白面小情郎。 珍妮顺着躲到四楼的暗道,躲到了商场每层楼都会备的杂货仓库里。她庆幸甄华生虽心狠手辣,却愿意在她身上花大把大把的钱。因为从小就爱美、爱逛商场,甄华生在自己十四岁生日时为自己包下了港岛几家大型商超的营业日。一年有那么几天,整个商场只为她自己开放,随她随心所欲地逛。后来她才知道,甄华生是买下来那几家商场,或是成了商场的大股东和财神爷,其中她最喜欢的一家,竟然还在她的名下,可谓奢靡至极。可惜最初她不谙世事,只懂胡作非为,并未在意过这些,只知道狠命地疯玩,商场经理捧着地图给她看商场构造,那时被她当作游乐场地图的东西,今日竟派上大用场。 想想那时逛累了要脱了高定小牛皮鞋,被人背着走的千金大小姐,如今竟然和数不尽的打工仔挤着,蜗居港岛最廉价的老破小公寓,她却觉得自己的幸福比往日更甚……那时她要在夕阳落下前一遍遍望向北方,怀着少女的一颗荡漾春心等待心上人归来。可是如今她可以同爱的人相依相偎,巴掌大的地板足够包容她和他,成为一个温暖的小家……相比之下,即便睡在亿万钱财打造的黄金宫殿,又有什么意思? 珍妮就这样在满足中睡去,等她醒来时已经月上柳梢头。 珍妮拿拳头锤了捶自己脑袋,因为睡得太沉,甫一醒来,有些昏昏沉沉的。 仓库里漆黑一片,如果不是有在高处用于通风以防失火的窗子,恐怕这儿就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她寻着这一点光亮缓慢移到仓库门,果然发现门被锁了,再往后看窗户太高,根本没发上去。 珍妮暗叹自己这一觉睡得真是沉,竟然连商场关门都没有发现。现在被困在这里不能出去,不能回家,她又开始叹息起自己同柯景政也算情途多舛,回去后一定要拉着他跟自己去大佛山去拜一拜。只是遭逢这么多的变故祸端,周珍妮也从未想过同柯景政分开。也许是她过于自信,从小总是呼风唤雨,要什么就有什么,对于心爱的人,她也总以为要自己想尽办法地争取。何况,她有自信,柯景政爱她。 夜晚仓库发冷,她似乎有点着凉,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她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臂膀,准备蹲到一堆货物后背对窗户的地方,却突然精神了起来。 仓库门外分明有窸窣响动的声音,她的心一瞬提起,如同一个小耗子一样在黑夜中明起乌黑的小眼珠。接着,她听见接踵而来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仓库门,最后听到了门前。 珍妮趁着这个时间往后面藏,有人在开仓库的锁,沉重的铁门被从外向里推开来。 珍妮透过货箱中间的缝隙看到来人笔挺的西装和脚上的黑色皮鞋,其实她并不能看清楚颜色,只是融入黑夜当中,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是黑的。她的心“砰砰”地跳着,她希望自己也是一片漆黑。 强光突然被射出,珍妮屏住了呼吸。 光线在一片寂静中,如同利剑一般巡视,最后又回到正中央。 “废物!” 为首的中年男人几乎是下了死手,狠踢白天保镖的膝盖。 保镖直愣愣跪倒在地,膝盖骨碎掉的剧痛传来。 他忍者痛细声呻吟,不敢叫出声,额上的汗珠在手电筒强光的照耀下发出瘆人的白。 “带着断了的腿去见甄生,也好卖个惨在阎王面前讨一条命。”男人冷哼。 脚步声随后响起,接着有搀扶声,低吟声,和新一波离去的脚步声。 周珍妮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骨处好似也传来痛。 真是万幸,她躲得地方正好是视线的盲区,所见的尽头处的后面死角,所以几个人并没有发现她。 不然,她不知道回到甄家,被踢碎膝盖骨的是不是自己…… 珍妮没再敢睡,而是在第二日一早仓库门打开后就迅速偷溜了出去。她迫不及待地乘巴士回到熙熙攘攘的老城街道,跑进自己的小公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喝水,她觉得脚步有点虚浮,身上也臭极了。等到了家门口,她才发现自己的膝盖疼原来真的是因为受了伤。 也许是在她从五楼向四楼跳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到了,这一会儿看着竟然青紫一片。 不看还好,这一看真是觉出疼来,珍妮扶着返潮的白色石灰墙面一步一顿地上楼梯,觉得又累又痛,回去必须要躺在柯景政怀里好好睡一觉才能治好。 正上楼时,她看到一男人从自己身后过去,那人宽肩窄腰,强劲有力,正是阿虎。 “喂!阿虎!” 阿虎转身,珍妮看到他手中抱着大红色的旗袍,竟像嫁衣。 “你拿这个做什么?” 阿虎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是大哥要的。” 柯景政要? 珍妮看一向老实的阿虎脸上的神色奇怪,她竟然觉得他眼中带着点可怜自己的意思。 她心里一急,脚下踩空,阿虎站得同她有几步远,想要扶她也无能为力。 珍妮暗叹自己真是衰到家门口,拜佛一定要提上日程。 想象中摔倒的剧痛并未传来,她落入一个带着熟悉且令她心安的怀抱中。 24 lash uwu.co m 珍妮不知自己身上“伤痕累累”,额头上一块大淤青,看起来十分吓人。她躲到商场昏暗逼仄的仓库一日一夜,即使爱美,也没有办法注意形象,脑子里想着的全是如何逃出甄华生的魔爪。 所以她此刻更显楚楚可怜,一向爱美的珍妮小姐此刻好似在泥里打了滚的小狗,眼睛里仿佛盛了星星,一眨不眨地看向她朝思暮想迫不及待见到的人。 阿虎有点儿不忍看这一副场景。 周珍妮表达起爱慕来总是毫不遮掩,她灼灼的眼神里带了强势的意味,好似她爱的,就一定要为她所有。 珍妮看着许久未见的柯景政,觉得自己在大厦高层孤身一跳不是没有道理,为了这张漂亮的脸,她去死也心甘情愿。 她满心的少女情谊蒙蔽了她的双眼,她竟然没有发现柯景政今日的眼神看起来竟有些冷淡。 他并不是像她一样说话无遮无掩,喜欢把“爱”放在嘴边的人。可是放松时,他的心情和想法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柯景政拿手抚摸珍妮的额头,在她伤口边缘碰了碰,“哪里疯去了?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原来他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自然,他曾是能一人应付欧洲一国领导人的世家公子,对付一个骄慢跋扈、被宠坏的大小姐,不过是洒洒水罢了。更多免费好文尽在:www.yuwan gkongjian.co m 周珍妮才不知道自己受了伤,她听到柯景政语气里的心疼,自然会蹬鼻子上脸,直接钻到他的怀里,用手环住他的腰撒娇,“被一条疯狗追着咬了一天,晦气死了!” 她樱桃一样的小嘴说起港岛话来迷人傲娇,柯景政在心里想,这样的人,无论嫁到什么样子的豪门应该过得都不会太差,她那张脸,和会撒娇的性子,拴住男人简直轻而易举…… 柯景政装作不经意地推开珍妮,“快回去吧,阿凤还在家里饿着等我们呢。” 珍妮看到柯景政手中提着林式烧鹅,正向外冒着油香,一股恶心猛地从胃中向上涌。 她对鹅肉过敏,其实她对大部分肉都过敏,因为小时候身子骨娇贵柔弱,叁岁前总是生病,连牛奶喝下去都要起一身疹子。她现在还时常觉得自己长得不够高概因幼时营养跟不上。 可是……她不能吃这些,柯景政都是知道的。 珍妮想起阿凤瘦弱的样子,在心里安慰自己,那可是柯景政的妹妹,那么小就一人离乡寻亲,母亲去世只得依赖柯景政,给她买一些喜欢吃的东西又怎样呢?她怎么说也是未来要做阿凤大嫂的人,怎么能这么小气?珍妮抢过柯景政手里的烧鹅,帮他提着,笑嘻嘻地讨好般牵起柯景政带着凉意的手一同上楼。 到家后,闲不下来的阿凤果然已经把饭烧好摆到桌面上了,珍妮忙帮着阿凤一起摆好餐具,边摆还边说,“两天没回家,我都要馋阿凤的手艺了!阿凤,你今天烧了什么好吃的?” 阿凤把米饭盛到碗中,怔怔地回话,“阿政哥说他会带吃的回来,所以我就没……” 柯景政把切好的烧鹅放到客厅的矮桌上,“今天改善改善伙食。”说完,他走过去将阿凤腰上系着围裙带子解开,珍妮看到阿凤突然红起来的脸有些怔愣。可是柯景政解完后很自然地把围裙挂到厨房一侧,看起来毫无心虚的样子,她又觉得心虚的是自己了。 吃饭的时候,珍妮故意坐的和柯景政很近,还时有亲昵的动作。 她平时连吃饭挑食都要柯景政来喂才能咽下那些他口中的“维生素ABCD”,今日反而多次帮他夹菜扮作贤惠样。 她这是怎么了?柯景政一句“你自己吃”打断她夹起烧鹅的动作,珍妮没忍住在心底问出这个问题。 于是筷子在半空转了方向,烧鹅送到了自己嘴里。 她只是被人追离家一天一夜,怎么感觉回来后柯景政对她的态度变了呢? 珍妮觉得甄华生真乃厉鬼,冷血至斯,不知为了什么犯精神病又来纠缠她,害她精神也不正常了,开始疑神疑鬼。 她边想着,边将烧鹅填到嘴里,一块有一块,尖牙把骨头都剔得干干净净,浓郁的烧鹅酱汁在嘴里化开……吃到她觉得自己浑身开始痒她还心不在焉。 还是阿凤看她脸红得厉害木木地叫她,“珍妮姐,你的脸没有关系吗?” 周珍妮从自己的神游中抽身出来,闻言一愣,这才感到自己脸上、身上瘙痒无比,她看着筷子上还夹着的一块烧鹅,“嗷”的一声叫,扔下筷子奔到卫生间。 卫生间门被她“咣”地一声关上,锁紧。 在外面食餐的两人都能听到她在里面懊恼的“哀嚎”。 阿凤不知所措地看向柯景政,却看见柯景政阴沉的一张脸,神色十分难看。 阿凤咬唇,烧鹅的腻从胃里泛到心头,她不是很喜欢。 ps:柯景政:真笨 25 周珍妮生日在本下周末,自她和柯景政一同生活之后,她的生日总是二人的放纵日。 两人没日没夜地呆在床上昏天黑地,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庆祝。 今年的生日势必不能再度二人时光,珍妮心里有点小遗憾,但也很快说服自己不必在意。 和他,以及他的家人,当然未来也会成为自己的家人,叁人一起,未免不是好时光。 珍妮提前一周就开始做好了生日打算,她准备在家做一个小party,叫上阿虎、耗子他们几个,除了庆贺生日,她还有点小私心,只是这事儿她准备保密,唯恐耗子还是哪个不长眼的败坏了自己的好事。 这日一早,珍妮就去阿凤房间,准备叫她起来和自己一同去商场买新衣服。 阿凤自来到就穿着那身粉色的运动套装,衬得她整个人有些土气,珍妮给了她几件自己的衣服作为换洗衣服,二人风格不同,身材也不同,所以她并不常穿。这次周珍妮下定决心要好好尽下地主之谊,为阿凤采购一些合适且漂亮的新衣服。 阿凤一向起得早,所以珍妮毫无顾忌地就推开了阿凤的房间门,却没想到正撞见阿凤在换衣服。 少女光洁的脊背完全裸露,虽然背对着门外,但仍能从余光看到泄露的春光。 阿凤听见门响大声尖叫,正好被出卧室门的柯景政听到,珍妮在背后传来“怎么了”的疑问后迅速把门关严,背倚着房门朝柯景政露出灿烂的笑,“没什么呀!” 说完,珍妮伸手环住他的腰,扑到他的怀里,半天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你没看到什么吧?” 柯景政迟疑后摇头,珍妮把他推到客厅餐桌处,“早上的牛奶要我帮你热吗?” 柯景政接过周珍妮手里的开口的牛奶,直接倒进嘴里。 阿凤终于出了房门,珍妮看着她身上的粉色旧套装皱了皱眉头。 阿凤小脸上一片红云,低着头,一副不敢看人的害羞样子,只是,对着的并不是珍妮的方向。 珍妮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了。 柯景政最近都不在家里睡,珍妮一个人躺在原本睡两人的铁床上胡思乱想。 她在脑子里构思下周生日会的细节。 从前她小的时候,过生日办个party简直是标配,当然她的生日也许更多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商贾贵人相互结交送礼,攀升的好由头。叶婧雯从小就不喜欢她,女儿的生日会从未经手,甚至连参加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甄华生自然也不会对这些小事亲历亲为,于是她的生日就交给那个西洋来的管家一手操办。西式的宴会,从宴请宾客到正餐再到餐后点心,都做的一丝不苟,完美至极。 现在她一个人做一个简单的小聚会,只宴请朋友、家人,和她爱的人,不到十个人委身待在五十平的小公寓,可是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为了给她庆生才来。 珍妮希望自己能在这样一个不大、不隆重,甚至不精致却充满温情的小小聚会上,完成一件此生大事—— 她想把自己交出去,交给那个她此生唯一爱过、正在爱的、且一定会一生的人。 她想到这儿,简直兴奋到睡不着。她年少时最大的梦想,曾经一度以为她再也无缘实现,却不想自己竟然能同那个人再次相遇、相依…… 夜里万籁俱静,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还有间或的猫叫声。突然一声“咣当”响起,珍妮一个激灵,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 声音是从客厅传来的。 珍妮怕窗子未关,有猫咪进来偷吃冷了的剩饭剩菜,于是湿着脚就跑到了客厅。 灯开的一瞬间珍妮被晃了眼睛。 客厅里空无一人,窗子也关的紧紧的。 奇怪。 她明明觉得刚刚那声响动她听得真真切切,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珍妮回到卧室,果然没有抱抱,睡觉都睡不安稳。 客厅侧面杂货间改装的小卧室里,阿凤被人用手掌紧紧捂住嘴巴,她的圆眼睛里露出惊讶、害怕和疑惑。 她看见柯景政深灰色的外套右半边肩膀全变成了更深的黑色,好像被水洗过。 直到对面卧室门对周珍妮关紧后两分钟,柯景政才松开了他的手。 阿凤看见那深色的尽头,有浓稠的血液从袖口他的手腕处流落,他的半个手掌……不……阿凤拔下他身上的衣服,他的半个右手臂都被血染。 松开手后,柯景政颓废地滑坐到地上。 “我能抽根烟吗?”他沙哑着嗓子开口,好似许久没喝过水了。 其实不是,只是失血过多,他早上才刚刚喝过她递来的鲜牛奶。 那是他给她买的。 总觉得她还小,正在长身体。 可她却总觉他做事太辛苦,一定要他喝的更多。 何堃口口声声说要他去帮甄华生做事,却在他临走前要压榨完他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他去赌场帮何堃收账时被人差点砍断手臂。 他该怎么办? 明明知道不该由着自己再回这里,可是受伤后流出身体的好像不是血,而是理智,仍忍不住靠近有她的地方。 她像毒药一样诱他靠近。 人生恍若苦海,与她,一舟难以共渡。 阿凤看见柯景政用未伤的手臂点上一根烟,他隐在黑暗里火光一点,恍若杀红眼的阎罗。 26 “方处!” 穿着警服的警员向方辉致意,然后斜眼看向放回身后的柯景政,“喂!小子,又惹事了?” 柯景政双臂举过头顶,拿手抱着脑袋,懒洋洋地跟着方辉像办公室走去,一副大爷姿态。 倒是方辉转头教训了那个警员,“做事去!” 旁人眼里他是叁天进一次警局的常客,可没人知道办公室门关上后他的身份。 “不是说在这里见面太危险?”柯景政收起刚刚的大爷姿态,又带上冷漠严肃的面具,只身立在窗边。 “有些资料我没办法带出警局。”方辉把一迭装订好的文件扔到桌子上,表面用黑墨印着“有组织罪案及叁合会调查科”一行大字,墨水在纸张上洇开,柯景政看到一串一串加密印章和警察官员的名字,拿到手中打开,看到台湾竹联帮的字眼。 黑社会势力总是看似各居一地为非作歹,柯景政并未想到港岛政府竟然连台湾黑帮都要调查。 灭黑决心坚定?柯景政冷笑,怎么可能。不过是黑帮勾结,盘根交错。 “上面本来有你的名字,我想办法消除了。叶建祥和甄华生不知道是谁得知你曾是竹联帮的会员,要你去到澳门赌场那边和台湾的人交涉……我的话你明白吧?警署里一定有甄华生的人,且这人大概率还是个我管不了的上级。”方辉把文件从柯景政手里抽出来,“你现在去甄华生身边,我总觉得时机不成熟……”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柯景政淡淡开口,“他们要我的人,不过就是看上了我竹联帮会员的身份,既然如此,我何不把握住这个机会?” 柯景政愣了两秒,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开口。 “方叔,我累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快五年,真的不能再等了,我也等不下去了。从决定做这件事的第一天,我就从未想过从甄华生手下活着出来。我父亲磊落一生,虽做的生意见不得光,可活着的时候从不愧对手下几百口兄弟,最后落得尸首分家的下场,不知沦为哪只野狗的盘中餐……”方辉看着柯景政额头上那块皮肤逐渐青筋显露,又慢慢消失,他从小便稳重非常,超过寻常人,如果不是遭逢如此之大的变故,也许那只拿枪的糙手应该握的是手术刀。 “甄华生同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坏事做尽,丧尽天良,我只要他一条命,他并不亏。” - 柯景政到台湾一年后就离家去做事,才不是阿凤同阿妈以为的装卸工,是在枪林弹雨里穿梭。 也许这就是命运。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向周修贤表露自己并不愿意走他老路的念头。 老子和儿子不做同样的事情很好理解,背道而驰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他爹是正儿八经的一把手,他竟然要去西洋学医救死扶伤。 哪有人敢说太子爷的风凉话,只是周修贤也从来没有在意的样子。他是开明的,走上这条道路的人,哪个不是为谋生计。既然有这个条件,他高兴儿子去做自己心中的大事。以后是和平时代、精英时代,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不再是英雄,只能叫莽夫。只是他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没想到终有一天还是继承了自己手中的枪,穿梭到枪林弹雨里当莽夫。 柯景政在丧父丧母后握枪加入竹联帮后,做的永远是勇争风头的第一人。 黑社会里等级制度明显,他这种行为无疑招了不少打,可他仍然要做显眼的人。 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知道怎样做事情才能让上头的人看见自己,只有让上面的人看见自己,才能真正地不受欺负。 除了这个,他总是觉得自己在走爸爸的老路…… 从一个愣头青小子,做到能养活妻子,让半个港岛人叫一声大哥…… 他用这样的方式麻痹自己、怀念父母,让自己相信老爸在天有灵,少些心疼,多点欣慰…… 27 MONICA LOVE是珍妮成年后就风靡全球的珠宝店,在MONICA推出一款名为“Love to death”(中文名为“至死不渝”)的钻戒后简直成为有钱的公子小姐们彰显爱情的必有物。 珍妮在MONICA门前站了好久,久到水晶门前站着的门童都忍不住来问她是否要进来逛逛。 周珍妮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她没钱,可是有一份愿意至死不渝的心。 珍妮转身去了一家当铺,打算当掉自己离开甄家前带走的唯一一件珠宝——一串澳白珍珠项链。 “小姐,我们可以给到这个数。”带着瓜皮帽的老板用算盘拨出一个漂亮的数字,他笃定这位美丽的少女不会拒绝。 可是周珍妮还是呆楞住了。 南洋大珠母贝孕育出的顶级珍珠,在不算亮堂的灯光下也熠熠生辉,恍若美人鱼的泪。 珍妮好像又看到了它附在它原本主人身上的样子,叶婧雯的美夺人心魄,这一串美得惊人的项链在她身上只能算作相得益彰,谁也夺不去对方的光彩。 美人香消玉损前落地一刻,魂魄归天,珍珠不毁。 有人从珍妮的怀中抢过叶婧雯的身体,她失神时只握住这串亮到让人忍不住泪流的珍珠项链,还带着妈妈身上的温度,从此只见珍珠不见人。 可是,这一刻,她决定把它当掉,好似做出与过去、与血缘彻底割舍的决定。 她朝老板点头,“麻烦您收起来吧。” 珍妮穿着白色百褶裙,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坚定。 是的,她是一个无比勇敢的女孩。孤注一掷,当掉自己的所有,只为换取一人的爱。 - “你记得吧?喂!柯景政!” 周珍妮绕着许久才回家一趟的柯景政叉着腰转圈,她声音里的雀跃让他心乱如麻。 珍妮看柯景政毫不在意的态度微微生气,又微微紧张,“我说这周末,你不会忘记是什么日子了吧?” “什么日子?”柯景政一边擦手中的金属物件,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他当然记得,所以才不想回答。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段要同她分手的前夕,周珍妮反而格外难缠。 他简直头痛难耐,感到身边的人没了动静,皱眉看了过去。 那个小小的身影背过了他,又去兀自捯饬其他东西。 他忍不住看过去,她手里的,好像是过节会用到的彩花之类的,红红绿绿的,她蹲在一个个纸箱子当中,热情无限地忙着,只是再也不围绕在自己的身边,也不再朝自己望去。 珍妮内心当然难过,在一起的两年,他虽然一直很忙,但她的生日他还是会记得的。她怕自己在他身边呆的时间长了,又要忍不住朝他摆脸色。 自从阿凤来了,她总是忍不住为自己的坏脾气和娇气而自卑。 她忍不住和阿凤相互对比,一个能干能吃苦又总是安安静静惹人怜爱,一个总是吵吵闹闹、十指不沾阳春水,给他添乱的娇气包,也许是个人都能看出哪个更好吧? 她是要嫁给他的人,遑论他在做的事业,还是他这个人,需要都是一个能识大体、懂事的身边人。 她想,她会从今天开始学着做一个好的妻子…… 妻子…… 她突然因为脑子里蹦出的这个词红了脸,把手中本来就乱作一团的彩花扭得更乱。 同样乱的是那一双望向她单薄脊背的眼睛。 她美丽如画,望向自己的眼睛总是带着渴望。 她想要的,他给不了,甚至要摧毁。 贴着胸口的口袋,有一串温润的琥珀,带着他心口的温度,因为放在那里太久,简直和他的心脏融为一体。 他要取出它,恍若剜掉自己的心。